来到了饰服之旅一千六百十天,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稀稀拉拉洒在壹员商场的玻璃幕墙上。下午两点四十分,自动门开合的频率比蚊子振翅的声音还要低,化妆品区的bA趴在柜台上数睫毛,运动品牌店的导购对着试衣镜练习新学的街舞动作,鞋底在地板上蹭出刺啦刺啦的响声。饰品区的张姐第N次举起苍蝇拍,精准拍向趴在足金吊坠展柜上的花蚊子,拍柄磕在玻璃上发出“啪嗒”一声,惊得隔壁三朵金花旅行社的我手一抖,差点把正在核对的出境游名单上的日期划花。
“张姐您这是练出条件反射了?”我抽出纸巾擦了擦被苍蝇拍震到的笔尖,抬头看见张姐正用红指甲捏着死蚊子往垃圾桶里丢,米色工作服领口处露出半截足金项链,坠子是朵磨砂工艺的康乃馨,“昨天您拍死七只,今儿这才下午就五只,商场的灭蚊灯该换新的了。”
“换什么换,物业那帮人能把厕所的灯修好就不错了。”张姐扯过柜台里的擦银布,对着灯光擦拭一条绞丝纹金手链,镯身上的反光在她眼角的细纹上流淌,“你说说,这商场开业都快10年了,人气还不如对面菜市场,一到下午就跟停尸房似的——小雪!你把那堆卫衣叠整齐点,吊牌都露出来了!”
服装区传来衣架碰撞的哗啦声,扎着高马尾的小雪探出半个身子,卫衣帽子还套在头上:“张姐您就别操心我这儿了,您自个儿柜台上的金价单都快被翻烂了。”她晃了晃手里的价签本,发梢上的水钻发卡跟着一闪,“我刚才刷到新闻,纽约黄金期货又跌了,您说这金价比我前男友的良心还能跌?”
听到这话,我不禁笑出了声,但张姐却没有回应我的笑声,而是自顾自地从柜台深处翻出了一个牛皮笔记本。只见这个笔记本的封皮上,用红笔赫然写着“金价备忘录前几年”几个字。
张姐翻开笔记本,直接翻到了最新的一页,然后用手指轻轻地划过那一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她一边看着这些数字,一边喃喃自语道:“对我说,你上午说的那个纽城市期价,是3035.40美元每盎司对吧?而且还跌了2.76%呢。”
接着,张姐抬起头,看着我继续说道:“我这里可是都记着呢,周金价前天的价格还是962元\/克呢,结果今天我去官网一看,居然已经跌到了932元\/克!这才短短两天时间啊,就足足跌了30块钱呢!这可比我去年囤的那批珍珠降价还要狠啊!”
我放下手中的名单,想起今早刷到的财经新闻:贸易争端升级,美股熔断,投资者抛售黄金套现,纽城市商品交易所的黄金期货像断了线的风筝。作为旅行社老板,我从业多年,可谓是阅人无数。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些戴着金镯子去香港扫货的阿姨们。
上个月,我带领了一个旅行团前往香城市。在旅行途中,我们参观了一家着名的周金价店。当大家都在挑选心仪的金饰时,我注意到了一位王阿姨。她站在价签前,对着上面的数字直叹气。
我好奇地走过去,询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问题。王阿姨无奈地摇摇头,感慨地说:“早知道前几年疫情那会儿把养老钱全换成金条,现在能多换两套学区房啊!”
她的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是啊,那时候金价低,要是多买点,现在可就赚大了。”还有人说:“可惜当时谁能想到金价会涨得这么厉害呢?”
王阿姨听着大家的讨论,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悔的神情。她告诉我,自己一直对黄金投资感兴趣,但由于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如今看到金价飙升,她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看着王阿姨懊悔的样子,我不禁感叹,投资确实是一门学问,需要有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和果断的决策能力。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和遗憾。
“张姐您当年没囤过黄金吗?”小雪抱着叠好的卫衣蹭到饰品区柜台前,卫衣口袋里露出半支草莓味唇膏,“我听二楼皮具店的李姐说,您前几年金价涨到1800美元的时候,囤了二十公斤金条?”
张姐的手顿了顿,擦银布在手链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印子。她抬头看了眼商场天花板上摇晃的吊扇,声音突然低下来:“那年我闺女要出国读书,我想着黄金保值,把攒的首付钱全换成了金条。谁知道美联储加息,金价跌到1200美元,等我咬牙抛了,连闺女的学费都差三万块。”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康乃馨吊坠,“后来我才明白,咱们平头老百姓,囤金不如囤手艺——你看这手链,工费就占了15%,金价跌了,手艺钱跌不了。”
小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指,慢慢地划过展柜里那闪闪发光的金耳钉。她的目光被这些金饰品所吸引,仿佛它们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哎呀,您看现在这金价跌得这么厉害,您什么时候补货呀?”小雪抬起头,看着店主,眼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她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想给我妈妈买一条金镯子呢,她总是念叨着我戴那些塑料项链没有气质。我想等金价再跌一跌,然后用自己攒的钱给她买一个漂亮的金镯子,让她开心开心。”
“补货?”张姐合上笔记本,从抽屉里拿出行业协会的通知,屏幕上“合理控制仓位,理性投资”几个字格外刺眼,“上个月协会开视频会,说现在贵金属市场比坐过山车还刺激,上周老金价的区域经理来铺货,说他们工厂现在只接定制单,批量进货得交30%的定金。你一定要牢记在心,市场越是混乱不堪,我们就越要坚守住自己的内心和原则。就如同你们旅行社一样,在疫情肆虐的艰难时期,整个旅游行业都遭受了沉重打击,市场一片萧条。但你们并没有被困境击倒,而是通过转型做定制游,成功地挺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她这话让我想起前3年年冬天,商场里80%的店铺都关了门,三朵金花的老板把办公室改成直播间,带着我们几个导游在镜头前卖景点门票。那时张姐的饰品区也缩水了一半,却坚持每天来擦金饰,说“金子总会亮起来的”。现在回想,她擦的或许不是金饰,而是心里那点对行业的执念。
商场广播突然响起,通知各店铺下午三点半进行消防演练。小雪抓起卫衣往回跑,马尾辫在后背甩出利落的弧线:“张姐您还没回答我呢,到底啥时候囤货?”
“等蚊子不再盯着我的金饰的时候。”张姐望着小雪的背影笑了笑,又举起苍蝇拍,对着玻璃上的倒影拍了一下,“或者说,等市场不再像这商场一样空荡的时候——你看,连试金的人都没了,囤再多货有什么用?”
她的话让我想起刚才核对的出境游名单下周有个赴瑞城市的旅行团,行程里包含参观黄金博物馆。去年这会儿,报名的游客都想着顺道买金条,今年却清一色问“有没有雪山徒步路线”。市场的风向转得比商场的吊扇还快,有人追着风口跑,有人守着柜台等风来。
三点十分,阳光又暗了些,大概是东边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张姐开始整理展柜,把足金手链按克重从小到大排好,金镯子摞成整齐的塔状,吊坠的流苏统一朝右。她做这些时格外专注,仿佛在搭建一座不会倒塌的小金库。小雪在服装区用衣架敲出节奏,哼着最近流行的女团歌曲,跑调的旋律混着远处扶梯的嗡鸣,在空旷的商场里荡出细碎的回音。
我低头继续核对名单,突然听见自动门“叮”的一声,抬头看见个穿灰色风衣的中年女人走进来,直奔饰品区。张姐立刻挺直腰背,职业化的微笑挂在脸上,红指甲在展柜玻璃上敲出清脆的响声。那女人在足金镯子前站了很久,问:“今天的金价是多少?”
“932元每克,含12%的工艺费。”张姐的声音像浸了金粉,透亮又温暖,“这款贵妃镯是新到的,镯壁刻着缠枝莲,寓意吉祥——您要是喜欢,我们可以提供免费刻字服务。”
女人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银行卡:“给我包起来吧,我女儿明天结婚。”她说话时,手腕上露出条旧金手链,链子扣处磨得发亮,一看就是戴了多年的老物件。
张姐的手在扫码枪上停了半秒,忽然轻声说:“您这条手链,成色真好。”
女人摸着手链笑了:“这是我婆婆给的,三十年前的老货,那时候金价才80元一克。她临终前说,黄金是穿不破的衣裳,戴在身上,心里就稳当。”
包装纸的响声里,我看见张姐的眼睛亮了亮。她小心地把新镯子放进红色锦盒,又额外塞了袋保养手册:“您说得对,黄金这东西,急不得。该来的缘分,就像该涨的金价,总会来的。”
女人离开后,张姐盯着空荡荡的展柜发了会儿呆,忽然从脖子上摘下康乃馨吊坠,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吊坠背面刻着行小字:“给妈妈,2018年母亲节”。那是她闺女出国前送的,用兼职赚的钱买的人生第一件足金首饰。
下午三点半,消防警报准时响起。小雪抱着灭火器跑过来,张姐把吊坠重新戴上,顺手把金价备忘录塞进抽屉最底层。我看着她们在疏散通道里快步走着,张姐的工牌在胸前晃荡,小雪的发卡还在发梢闪着光,忽然觉得这商场里的时光,就像金价曲线般起起伏伏,却总有一些东西,在浮浮沉沉中始终闪耀。
那天傍晚闭店前,张姐忽然把我和小雪叫到饰品区,从保险柜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十几枚旧金戒指,有些刻着花纹,有些光溜溜的。“这是我收的以旧换新的货,”她挨个翻看这些带着岁月痕迹的金饰,“你看这枚,戒圈内侧刻着‘香城市回归’,这枚是在奥运会的纪念款——黄金这东西,记着好多人的故事呢。”
小雪拿起一枚刻着牡丹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比了比:“张姐,等我攒够钱,也要买枚这样的戒指,刻上我和我妈的名字。”
张姐笑了,把铁皮盒轻轻合上:“傻丫头,买金饰不是为了囤货,是为了把日子过得像金子一样亮堂。就像现在,金价跌了,但咱们该擦的柜台还得擦,该接的客人还得接——只要人在,生意就在,金镯子总会遇到它的主人。”
商场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张姐锁好保险柜,小雪把最后一件卫衣挂回衣架,我收拾好出境游的资料。自动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时,我回头看见饰品区的展柜里,那排足金镯子在夜灯的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串不会熄灭的小太阳,等着明天的第一缕阳光来唤醒它们的璀璨。
回家的路上,手机弹出新的财经新闻:纽约黄金期货微涨0.12%,市场分析师说“短期波动不改长期保值属性”。我望着地铁里戴着金项链的中年妇女,想起张姐说的“该来的总会来”,忽然明白,比起金价的数字游戏,那些在柜台后默默擦拭金饰的人,那些带着故事来挑选金饰的人,才是这金价浮沉里最珍贵的定海神针。
夜色里,壹员商场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三朵金花旅行社的招牌亮着暖黄色的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或许金价会继续跌,或许顾客依然寥寥,但张姐会继续擦她的金饰,小雪会继续叠她的卫衣,而我,会继续带着游客去看世界——就像黄金永远闪耀在时光里,我们也在自己的角落里,认真地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