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传来阵阵难闻的尿骚味，但站在里面的两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林皓看着面前的老衙役，希望能从他口里得到否定的答复，然而事与愿违。
“我……知道的。”吴老六一字一顿，声音几不可闻，似乎正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林皓冷眼盯着老人看了半天，判断他的愧疚不像是演出来的，想起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照顾有加，叹了口气。
“吴叔，沈亮怎么会跟那惠三爷勾结上的？”
吴老六反问：“你可知道，那惠三爷是什么东西？”
“我听说那是只鼠妖，还有子孙小妖不下数百只。”林皓把十里铺村长告诉他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没错。”吴老六点点头，“可是那惠三爷在本县的四大妖王里，只能排末尾。”
“这青阳县内，除了惠三爷，还有东边落英谷的狼妖兄弟，自称“八手观音”的蜘蛛精，神出鬼没的秃鹰妖。”
“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在青阳山脉深处的藏龙潭里，有一只鲤鱼精，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成精，近一百年就没再有人见过。”
“有人猜测它已经陨落，但也有人说它已经修炼成龙。”
一直以为整个青阳县都没几只妖怪的林皓听到这里，不禁惊得张大嘴巴瞪圆双眼，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按你的说法，那么多妖怪，难道镇魔司不知道，他们不是要灭尽世间妖怪吗？朝廷也不派兵剿灭？”
吴老六苦笑一声，“我问你，你可知道妖怪是怎么来的吗？”
林皓一愣，随即摇头，他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我刚进衙门的时候，当时的教谕大人给我讲过，天地之间有灵气，习武之人吸收这些灵气，可以转换成内力。”
“飞禽走兽、石头树木，吸收了灵气，则有机会开启灵智，转化成妖。”
“天地灵气自古就有，世间万物亦是如此，你说既然这样，那妖怪哪里是能灭尽的？”
“朝廷说是要消灭妖怪，可如果妖怪躲在偏僻之地，不出来滋扰百姓，那些官员也不会没事找事去灭妖。”
听了此话，林皓哑口无言，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除非灵气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否则完全不可能根除妖怪。
朝廷势力再大，也没办法杀光所有动物，烧光所有植物。
“可是这跟沈亮勾结妖怪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吴老六从背后掏出烟斗，点燃吸了一口，缓缓说道。
“朝廷每三年会对各地官员进行考察，评价为‘优’者，有机会升迁，得‘中’和‘劣’者，就只能留任和免职。”
“考察的内容，除了人事、司法、军政、税收外，还有很重要的就是属地内妖怪的情况。”
“像我们县这样妖怪横行，显然只能得‘劣’评，此前数任县令，都是因此被免职的。”
“这种情况，直到现在的县令大人上任。”说到“县令大人”这几个字时，老人语气里丝毫没有尊重，反而翻了翻白眼。
“在他上任之前，沈亮只是个刚进衙门的小衙役。可不知为何，他竟然能跟那四大妖王都说得上话，朱县令上任后，通过沈亮跟那几伙妖怪达成协议。”
“他们约定了，妖怪们不踏入县城方圆三十里的范围内，相应的，妖怪在县里的其他地方做什么，衙门也不能管。”
“就算县令他们和妖怪勾结，也不可能瞒得过镇魔司吧？县里可是有镇魔司的常检……”林皓脱口而出，可是说了一半，他就想起自己见过的镇魔司常检滚圆的肚子，话就说不下去了。
吴老六见他这副表情，便知道林皓已经想明白了，但还是继续给他解析。
“镇魔司常检的职责，是常驻于县城，他们手持令牌，可以调动县里那几百号兵勇以剿灭妖怪。”
“估计你也见过那位李常检，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那李思翰祖上三代都在镇魔司内，算是本州的一大世家。那位少爷在县城欺男霸女可以，可要他跋山涉水去讨伐妖怪，那可是要了他的命。”
“朱县令上任前，他就硬顶前任县令的要求，死活不肯出城除妖，气得前任县令到州里告他的状。”
“可是他家里背景够硬，保住了他。没几个月前县令就因为考察得了‘劣’评，被打发回了老家。”
“等到朱县令上任，这两人更是一拍即合，互相打掩护，把妖怪扰民的事盖得严严实实。”
林皓瞠目：“他们这样做，县城方圆三十里外的百姓，不就任妖怪鱼肉？”
“没错，可是那些大人根本不在乎。”
“混蛋！”
林皓怒极，一拳击在旁边的墙上，把那平房震得晃了一下。
“那镇魔司的巡检呢？易百川易巡检不知道此事？难道也跟他们勾结了？”林皓想起那个曾帮助过自己的年轻巡检，不敢相信拥有如此阳光笑容的人，也会参与这种蝇营狗苟之事。
吴老六吐出一圈白烟，“据我所知，他应该不知道。那孩子太年轻了，被沈亮跟李思翰耍得团团转。”
“他们把易百川带着在县里几个大家族的庄子转悠，那些庄主也都跟朱县令串通好，给他们打掩护，以换取妖怪不袭击他们的庄子。”
听说易百川没参与此事，林皓松了一口气，他又问。
“可就算县里的官员、富豪都串通一气，可那么多百姓，悠悠之口哪那么容易堵得住。”
“妖怪总要吃人的吧？遭灾的百姓就不会到府里、州里告状？”
“告状？他们根本出不去这青阳县。”
“这是为何？”
“咱们这青阳县，周围全是崇山峻岭，山上谁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妖怪。要想出去，就只有一条官道可走。”
“可是官道与临县交界之处，朱县令早就派人守得严严实实。”
“县里所需的物资，也都是送到边界上，再由李家商队运回县城。”
听了这话，林皓才明白为何李家的商队，外出进货只需要两天就能归来。
原来只是去县界，怪不得那么快呢。
至此，他提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吴大叔你呢，你为什么会跟他们勾结？是有什么苦衷吗？”
吴老六苦笑着翻转烟斗，在墙上嗑了几下，倒干净里面的烟灰，插回腰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