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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道观的两间卧房在这天显得格外拥挤,阿玲和炜彤挤在一张床上,司寇逸则是将玉佩变成小舟放在宣凉几人住的房间的地上,作为临时的床。

翌日,天刚微亮,司寇逸就醒了,准确地说,他就没怎么睡着,总是突然醒了。虽然天气寒冷,但他并没有赖床,而是将小舟收作玉佩挂在腰间,见宣凉还在熟睡,也没叫醒他,只是自己悄悄出了屋。

不出意外,这是司寇逸见过的最落魄的道观,可却有一种安心之感。他饶有趣味地参观起来,后院的菜田打理的井井有条,笼中的鸡被施法夺去了声音,这样就不会在睡梦中被打鸣声吵醒。晾衣杆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件衣服。院落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一副完整的茶具,茶壶是用上等的紫砂烧制而成,壶盖是一只口含铜钱的蟾蜍,六只茶杯放在一旁,甚是文雅。

正当司寇逸看着大锅时,思考了一下是否自己得给全部人做顿早饭,但做饭这件事不在他的能力范畴内,甚至他从未感受过饥饿,魔族与妖族虽都被人族和仙族排斥,但魔族的生活方式和妖族甚是不同。

“还真是个大少爷,起床了也不知道去打水煮饭。”阿玲叹了口气,满脸嫌弃地看着在院子里站着的司寇逸。

还没等司寇逸为自己辩驳点什么,就见阿玲拎着三只兔子进厨房去了,身边没有炜彤,想来是还在休息。

可炜彤也没闲着,她大清早就带上所有的竹筒去取露水了,想着按照医书上的方子,给吕幽煮点药。

这一瞬间,司寇逸纵是有再高的修为在阿玲眼里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废人。他看着阿玲娴熟的剥皮,切肉,还觉得有些新奇。

皮毛甚是完整,阿玲将三只兔子的皮毛都扔出来,“这些东西够我给炜彤做个脖领子和两双手套了,你可给我离远点。”

司寇逸本想近距离观察下兔子的毛皮,愣是被阿玲圆睁的大眼给吓退了,决计出门走走,逛逛山林。走到山顶不远处,见一模俏丽的鹅黄色身影,轻盈地在林间穿梭。屏住呼吸,耳边除了沙沙作响的风声,还有少女欢快的歌声。

虽然昨天很是惊险,但炜彤仍是开心的,她哼着小曲,慢条斯理地收集露水,至少师父有救了,只要大家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炜彤没有想任何关于以后的事情,想也没用,就算出尔反尔,跟司寇逸推说不去了,也不可能有好结果,最好的结果就是司寇逸直接掳走她,若是杀了其他人,再将自己带走,这可就不好了。

司寇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静谧美好,忽然有些恼自己和二七的狠毒,若不是他们,眼前这份美好会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现在却被迫中断了。

集好了露水,炜彤将竹筒放进背篓,拿上药锄,准备给父亲熬些汤药。她没有发现,司寇逸就在不远处跟着她。

到一陡坡处,炜彤一个脚滑,差点滚了下去,幸得司寇逸施法将她拉回。但还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炜彤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不死心地张望着药草。

司寇逸一个飞身后空翻,迅速拔出药草,放进了炜彤的背箩里。

司寇逸以为会得到炜彤的夸奖或者至少落声谢谢,但炜彤只是捡起放在地上的背箩,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就像没看到他似的。司寇逸倒也不恼,默默跟着,与炜彤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个山洞。司寇逸在山洞口站住了,他觉得这个山洞有些怪异,明明已是太阳高挂,这山洞却连洞口处都看不清,一片漆黑。

炜彤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发现司寇逸没有跟上来,本不想理会,最后还是转身回去,到洞口找他了。

“为什么不跟上来?”

炜彤的这一句问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诘问又仿佛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这就是炜彤令人费解的地方,她似乎总是带着情绪,是个小孩,又似乎太过冷静,像个大人,没人能琢磨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司寇逸往洞里张望张望,一点看不出里面有什么,“这洞有古怪。我们还是……”

还没等他说完,炜彤便淡淡地说:“我不会害你。”

司寇逸突然窘迫起来,“我不是……我没有……”他害怕被炜彤误解,他不是觉得她要害他,只是出于本能的怀疑。

“你若不信,便原路返回。”炜彤转过身去,往洞里走,声音夹着回声,越来越远,飘渺起来,“若信,就跟我走。”

又没来得及解释,司寇逸只得深吸一口气,随她进了黝黑的洞穴。

这洞中确实别有洞天,进洞后约莫三百步的位置,开始有彩翼蝴蝶飞舞,这些蝴蝶周身散发出淡淡地光,地面也泛起一阵阵淡绿色的光芒,能够看清前方的道路。

司寇逸看着炜彤的背影,这个倔强的姑娘不肯把背篓给他,连药锄都不肯,非要自己攥在手心里。不少蝴蝶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她甜甜的哼唱声在山洞里来回荡漾,若不是看到她父亲是巨蟒,司寇逸都快怀疑眼前的姑娘是鲛人的贵族了。

越往里走,发光的蝴蝶越多,山洞愈发崎岖狭窄,周围也因此慢慢能看清了。

这山洞绿意盎然,脚下是软软的青草,两边和顶部爬满了苔藓,明明没有鲜花,空气中却洋溢着一股幽香。

两个时辰后,司寇逸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脚底板心传来钻心的疼,人生中,第一次走那么久。这两个时辰里,他与炜彤一前一后的走着,没有说话,洞中只有炜彤不时的哼唱声,那歌谣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断断续续,司寇逸甚至产生了自己也会唱的错觉。

前路漫漫,完全看不到头,司寇逸终于决定打破现状,因为他真的走不动了,哪怕有可能会被炜彤嘲笑,他也认命了。

“还有多久?”他本想问,为何不用法术,但想起之前的打斗,炜彤似乎除了普通的捉妖术外,什么也不会,便放弃了。

炜彤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放慢脚步,“快了。”

对于炜彤的这个回答,司寇逸很不满意,但眼前这个姑娘显然不是个爱讲话的人,多说无益,更何况现在除了继续走也没别的法子了。

炜彤似乎察觉到了司寇逸的烦闷,她思考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约莫还有五百步。”

五百步,那就是真的没多远了,司寇逸的心情迅速好转。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视野突然空旷,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中央有一汪墨蓝色泛着金光的池水,一路随性的蝴蝶在池边的花朵上栖息,那些花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都泛着幽深的蓝光。

炜彤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陡峭的斜坡慢慢走下去,在池边仔细研究一番,终于挑了一朵个头大,花瓣饱满的花朵。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块布,缓缓将花朵挖出,用布包裹住花朵的根生长所依靠的泥土。

司寇逸没有去打扰炜彤,但他喜欢看炜彤心满意足的样子,从第一次见到炜彤,就觉得炜彤的周身仿佛包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忧伤,明明是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姑娘,却不爱笑。但现在,她发自内心地笑着。

待炜彤将花放入背箩后,她爬到刚才的位置,“现在可以用术法带我出去了,这样快一些。”

司寇逸一时间蒙住了,那方才的两个时辰为什么要这样折腾,他正欲发问。嘴就被炜彤捂住了,鼻腔里瞬间充满了泥土的芳香,炜彤声音轻轻地:“你别恼,那些蝴蝶若是感受到威胁,是不会让我采花的,所以来时需得表现出自己没有威胁,如今已采到花,原路返回即可,那些蝴蝶有灵性,知道我们不做什么,便不会攻击。”

说完炜彤将收拿下,看到司寇逸白净的脸上被自己的手弄得沾染了泥土,只得从腰间取下手帕递过去,“擦擦脸。”

恍惚间,二人都想起初遇时的情景,当时也是因手帕结缘。

司寇逸没有接过手帕,“你这手帕做工细致,给我擦土岂不是浪费,等出了山洞,用水洗洗就好了。”接着,司寇逸突然背起炜彤,“得罪了,这样方便些。”

还未等炜彤反应过来,二人已经到了山洞口。

司寇逸找了山泉水洗脸,“现在该解释下这山洞是什么了吧?”

炜彤点点头,“这山洞曾有不少妖在此受雷劫,飞身成仙,也有妖在此魂飞魄散,他们的妖灵散落于此,形成了那汪蓝色的池水,也生出不少蝴蝶和花,这些话有修补妖体的功效。”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山神大人告诉阿玲的。”炜彤提到阿玲时,心头一紧,她很怕失去阿玲,“阿玲曾问过山神雷劫的事情。”

司寇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那你今日采花是为了给你爹修复妖体?”

炜彤叹了口气,眼神幽怨,“不然他怎么有力气变回原形,把二七吐出来呢?”

确实,当务之急是让吕幽把二七吐出来。

他们离开之前,炜彤回头看了眼山洞,她知道,平日里她能随便进入,但真到雷劫那日,这里是她完全无法靠近的地方。很久以前阿玲和她听说一条白鱼要渡雷劫,她们本想凑个热闹,却无能为力,阿玲尚能走到山洞入口处,自己却只能连道观都出不去。

对于炜彤来说,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是她想陪在阿玲身边,若能看到她成功飞身成仙,自然是最好,若是她魂飞魄散,自己也能守着她到最后。

02.

司寇逸和炜彤回到道观的时候,阿玲已经在晾洗干净的衣服了。

她看炜彤和司寇逸之间关系似乎好了不少,甚是担心。炜彤刚进门,阿玲就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却严厉地说:“你离这小子远点儿,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炜彤看着她这个样子,噗嗤一笑,“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饭做好没,我快饿死了。”

“这都快未时了你才回来,活该饿着。”阿玲一边骂着炜彤,一边将热好的饭菜从厨房里拿出来,又殷勤地将她的背箩取下,将露水倒进水缸里,把蓝色的花放进炜彤的房间。阿玲不知道该如何料理这个花,但收好总是没错的。

炜彤看着饭菜,发现阿玲并没有给司寇逸准备,顿时局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该给他做顿饭。

司寇逸知道阿玲对自己讨厌至极,这个姑娘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与炜彤相反,阿玲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一眼就能看透。他识趣地坐下,取下腰间的锦囊,从里边拿出一小袋山药糕。

“你这锦囊真厉害,”炜彤十分眼馋这个锦囊,“明明小小的,却能装下比它大的东西。”

“这叫锦绣囊,别看它小,能装下不少东西,是行走江湖必备好物。”司寇逸咬了一口山药糕,“可惜了,这糕已经凉了,没有那日宣凉刚买来的好吃。”

“糕饼都是趁热吃好吃。”炜彤吃着饭,和司寇逸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恨不起来,明明知道是他害了师父,是他害了父亲。

吕幽躺在屋里,闭目养神,他浑身没有力气,却仍关注着司寇逸的一举一动,“锦绣囊”三个字格外耳熟,他记得这是九重天的宝贝,尤妼曾提起过,据说九重天的神仙都喜欢随身带一个,方便出行,尤妼下凡时本想带一个,又怕被父亲发现自己偷跑出来,便什么也没带。然而,令吕幽疑惑的是,司寇逸明明是个魔族,怎么会有天界的宝物?思虑至此,忽然又想尤妼了,他睁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画像,感慨万千。

炜彤吃完饭,来到房间里,阿玲还在生气,“那家伙把我们害成这样,你倒好,吃个饭还同他有说有笑。”

炜彤看着蓝花,思索着是炖汤还是直接水煮,没有心思理会阿玲说的话,但也没完全不理,“顺其自然吧。”

“什么?”阿玲突然叫起来,但很快又小声地说,“你该不会真要和他去取什么劳什子灵芝吧?”

“苏木灵芝。”炜彤喃喃道,手也没闲着,用刀一点点刮掉根上的土,她忽然有些后悔将答应司寇逸取苏木灵芝的事情告诉阿玲了,但就算昨天不说,她迟早也会知道,“我既然答应他了,就得去,更何况我们又打不过他。”本来还想说,司寇逸还有个叫李赤芫的帮手,但余光瞥见阿玲那担忧的神情后,炜彤选择了闭嘴。

“那我和你们一块儿去,”阿玲一拍大腿,“我这就和他去谈,无论如何得带上我,不然我不放心你的安全。”

“不可,”炜彤停下手中的活计,平静地看着阿玲,握住她的手,“我爹、师父还有宣凉都得靠你了,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阿玲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他们三,昨晚宣凉恐怕没怎么睡着,不打扰你干活了。”

阿玲走后,炜彤将花朵的根切成小块,洗干净,又把花瓣摘下来,一并放入茶壶中,用露水煮开。蓝花的幽香顿时充满了整个道观,司寇逸站在道观中央的石桌旁,静静地看着煮花茶的炜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