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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坐在马车里,莫白感慨道:“我快来出云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她掀起帘子,凛冽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可她却不想将帘子放下来,出远门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四处看,在她之前的岁月里,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屋子里,姐姐会偷偷带着好吃的来看她,然后她会叫来阿元,天诺一起吃。

渐渐地,她发现姐姐和天诺看彼此时,眼神温柔得似山间清溪,那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藏不住的。

那样的眼神和段楚逸看她时是一样的。

莫白不知道自己看段楚逸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但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他,而且是占据了很大一块。

然而,老天似乎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和段楚逸不可能终老,姐姐与天诺也只能远远相望。

段楚逸又给莫白加了一件大氅,“天气那么冷,多给你裹一层。”

段楚逸觉得莫白最近看起来总是有些忧伤,他想,许是还没从母亲的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听说你有个妹妹,因生性顽劣被关起来了。”

莫白显然没有想到段楚逸会突然说起这个,只好讪讪地说:“是这样。”

段楚逸察觉到了莫白的异样,就知道姐妹互换身份,并非只是猜测,是事实。“同我说说她吧。”

“她呀,”莫白看着窗外,景致未能看得真切,只觉得绿色衰退,留下秃枝,快要到深冬了。“没在宫里待几年,五岁那年被父王送去做了大祭司的徒弟。”

莫白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那么平静地向另一个人讲述自己的事情,哪怕他以为是另一个人。“那之后,莫白就再也没出现在宫里了。课业之余,我会去看她,带上她喜欢的绿豆糕,平日替她照顾闽夫人。”

段楚逸心里五味杂陈,他私下研究了学习蛊术的一些过程,才得知部分便让他心痛不已,难以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每天面对各类毒虫是什么感觉。“看来你还挺喜欢她?”

“不是喜欢,是爱。”莫白很坚定的回答道,这一次,她是看着段楚逸的眼睛说的。

那些苦难的日子里,真心待她的人不多,一个手巴掌就能数全,阿娘,姐姐,阿元还有天诺哥。每个月来送用品的宫人们都不曾给她好脸色,起初东西还全,到后来东西便越来越少。有次被门罗发现,正想教训他们,被莫白拦下,她怕姐姐以后再也不能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莫白垂下眼睛,“喜欢就会怕失去,但爱就不怕,因为确信不会舍弃。”

段楚逸握住莫白的手,“那我呢,你觉得我对你是哪一种?”

段楚逸太厉害,总是让莫白不知所措,“我怎么知道。”

“那你记好了,”段楚逸郑重地看着莫白,眼神直投入她的心底,“我不要求你爱我,但我对你很爱,非常爱。”

虽然知道段楚逸没有说假话,但莫白也觉得,哪怕是假话,这一刻,她选择相信。

02.

他们花了十天时间才赶到留镇,瘟疫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匆匆安置后,一行人用绢布掩住口鼻,就来到村子里。

场面触目惊心,尸横遍野,整个村子已成死城。

段楚逸问身旁的士兵:“活着的人呢?”

士兵恹恹地说:“留镇所有的活口都在镇中心,这个村子是发源地。”

“隔绝工作还可以,”沈天蹲下观察着一具尸体:“将所有尸体都焚烧,我们现在去看看其他人。”

活下来的基本是青壮年,老年人和孩童所剩无几。

沈天坐诊的时候,莫白在一间房子的角落里找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光景,圆圆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紫,头发稀稀疏疏,似乎已经脱发不少。

莫白心疼地将她抱出去,女孩已经瘦弱得似一朵被风摧残的花,再有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完全吹散。

“天诺哥,”莫白跑过去,“快看看她,她恐怕要不行了。”

沈天放下手里的病人,将食指放到女孩鼻下,探了探鼻息,又为她诊了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救不了她,她熬不过今天了。”

说完,沈天不顾莫白恳求的神情,又为先前的病人诊治。

“你再看一眼吧。”莫白带着哭腔,眼泪漱漱地落下来,滴在女孩苍白的脸上。

沈天背对着莫白,“你以为我不想救她吗?可现在病因不明,我总不能放着获救希望大的不管,去管一个已经不可能活着的。”

莫白不再说话,段楚逸此刻正带着士兵焚烧尸体,随行的其他大夫也在慌忙地看诊。阿元则是在煮粥,留镇已经断粮好多天了。

莫白明白,自己为什么舍不得眼前这个小女孩。

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习蛊术是与毒虫为伴的过程,莫白第一次的外出任务,便是去林中寻一种黄色的毒蛛。

五岁的她在山路中走得极其艰难,可还没找到毒蛛,便被不知名的毒物咬了一口,走着走着她就视线模糊,双腿发软地倒下了,眼前渐渐就黑了,她很害怕,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恍惚间她看到阿娘正笑盈盈地站在前面看她,轻声唤她过去。

等大祭司发现莫白时,她只剩一口气了,大祭司愣是让她活了过来。莫白到现在都不知道大祭司用了多少种烈性毒药救活了她,她只知道,她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鬼门关很冷。

愣神之际,怀里的孩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喊了一声,“娘亲。”

莫白将她抱到焚烧尸体的那个村子,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为灰烬。

段楚逸将她揽进怀里,轻声说:“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办法医治他们。”

03.

沈天每日愁眉苦脸地翻看医书,穿梭在病患之间。

段楚逸和莫白还有阿元则是尽可能的帮忙煎药和煮饭。

沈天怕他们染病,坚持不许他们跟病患接触,就算要了解情况,也要隔着窗子问话。

莫白很快迎来了在出云的第二个百天,这次因为有绢布,她可以吃沈天为她制的药,免于痛苦,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第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沈天面色凝重地说:“经我这些日子观察,我觉得这些百姓是被下毒了,有人想让他们病。”

“什么?”段楚逸吃惊地问:“可这会是谁干的?”

沈天摇摇头,“凶手下的毒能引起瘟疫,百姓只见又互相传染。”

莫白忙问:“那知道是什么毒了吗?可有救治办法?”

“我暂时还没有头绪,”沈天又翻起医书,“但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知道。这些天我开的药房能缓解他们的病情,让他们死得不那么快。”

段楚逸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这毒最有可能是段寒霖下的,因为这样才能在皇城外除掉他,还能趁他不在,夺下林将军的兵权,逼出云帝退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城那边传来消息,林将军的大公子突染疾病,暴毙身亡,林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林雅涵也在太子府哭到昏厥。

但事情有蹊跷的地方,段楚逸产生了新的疑惑,最安全的做法是暗杀,生病这事太明显的下毒,容易留把柄,而死士一向办事干净利落,若是完不成任务被抓住,便会自杀。

“想什么呢?”莫白端着午饭走过来。

段楚逸舒展了眉头,“没什么。”

“那就快吃饭,”莫白摆放好碗筷,“一会儿该凉了。”

段楚逸笑笑,忽觉得现在的状态像极了寻常小夫妻,没有纷争,只有琴瑟和鸣。“下雪了,我们待会儿出去走走吧。”

“行。”莫白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刚好这几天看书看得我脑袋可疼了。”

吃了几口,段楚逸又问:“沈大夫他们吃过了吗?”

莫白点点头,忙往他碗里夹菜,“我和阿元先煮了大夫和百姓的饭食,我想和你单独吃,所以才来。”

莫白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浮起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天冷冻的,在段楚逸眼中异常可爱。

不知不觉中,雪已经积起来,他们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段楚逸牵着莫白的手,一点一点向前走,没过多久,莫白已经气喘吁吁,他们只好找了一间已经废弃的屋子,进去休息。

段楚逸扶着莫白坐下,“我们暂且在这里休息会儿吧。”

莫白乖巧地点点头,相比以前,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了,蝶蛊的时限是三年,她已经快承载两年了,虚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蝶蛊在辅助人功成名就的同时,也要吞噬生命,这也是蝶蛊是禁术的原因。

莫白将头靠在段楚逸肩上,“我们可以去堆雪人,堆一个你,堆一个我。”

“好呀,”段楚逸附和道:“也不知道如何能把漂亮的你堆出来。”

莫白笑起来,声音清脆,“楚逸,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做,我想和你一起酿酒,做桂花糕,还有泛舟游湖,听说皇城里的上元灯节也很是热闹,我还想看马戏,天诺哥说,那些杂耍表演可厉害了,有空手接白刃,有在细绳上跳跃的,还有,城西有家赵记裁缝铺,夏日的罗裙做的格外好看。”

“不怕,等事情结束,我们都可以去做,来日方长。”

“嗯。”莫白轻轻应了一声,只是她心里知道,此时此日陪着她的这个男人,日后怀里会有其他女人,会和其他女人来日方长,然后把自己给忘了。但自己不求后面的岁月,她只希望和段楚逸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要虚度。

雪是软的,放在手心里容易化,两个人好不容易捯饬出两个圆胖子,再也不去奢望还能精雕五官。

段楚逸和莫白倒在雪地里,放声大笑,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躺在雪地里,段楚逸在心里想着,等回到皇城,要认认真真地将莫白画下来,她笑的样子,吃饭的样子,歪着脑袋想事情的样子,一个不落的通通画下来,这样,等自己老了,才有可回忆的东西,而且每年都要给她画,画到老,画到他们一起死去。

就算是白发苍苍,莫白一定也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