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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嬷嬷看着洪映蓉,虽然她的精神状态不错,但面色苍白,显然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禁有些担忧。

于是轻声劝慰道:“老夫人,陛下和太后对您十分体恤,考虑到老侯爷落葬,灵位入太庙之事舟车劳顿,已经下旨,由世子爷代为摔盆执礼了。”

洪映蓉微微摇头,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我意已决,后天才是落葬之日,明天我会安心休养,你不必再劝了。”

在佛堂静思了许久,洪映蓉的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既然有幸得以重生,她下定决心要充分利用这宝贵的三年时间,绝不能让灭门之灾在今生重演。

……

此次治丧事宜在侯府内进行,按照礼仪,停灵七日,如今已经到了第五日。

世子爷薛元初肩负着外宅前厅的祭礼重任,亲自接待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亲友与男客。

与此同时,各家官眷和命妇们,则是由世子夫人姜书秀在内院祥云厅接待饮茶。

这会儿已是戌时,漫长的吊唁活动终于告一段落,宾客们陆续离去。

忙碌了一天的姜书秀,到现在才得以坐下来享用晚饭。

“姑娘,这是刚上来的春笋,只用嫩尖拌的香椿,”姜书秀的贴身丫环蕊儿,轻声细语地说道,“已经嘱咐厨房用的素油,吃在胃里也不油腻。”

接着摆上汤盅:“昨儿姑娘说这荷叶藕汤做得不错,我让人又加了些枸杞炖了一盅,舒缓心神,补气凝神最好了。”

在蕊儿的指挥下,两名小丫头一同布置餐桌,端上了四碟精致的风腌小菜,以及一盘香气扑鼻的红枣炖肉脯。

姜书秀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盘肉脯,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小丫头们见状,立刻机灵地将肉脯撤了下去。

另一个小丫头恭敬地半跪在地,双手稳稳地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两个雨过天晴色的瓷碗,一个盛着香糯的胭脂米饭,另一个则装着五色江米粥,色泽格外诱人。

蕊儿深知自家姑娘的喜好和需要,不等姜书秀示意,她就端起那碗胭脂米饭,轻轻地放在主子的面前。

“张太医为您开的药已经在炉上温着了。”蕊儿轻声细语地说,“姑娘,先用些米饭,垫垫肚子再喝药吧。”

姜书秀满意地端起瓷碗,心中甚是欣慰。

她七岁的时候,娘家母亲就给她精心挑选贴身侍婢,当时挑了不少却都不满意,结果倒是在庄子上寻到了蕊儿。

之后就放在姜书秀身边,与她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说是主仆,却是情同姐妹,更对自己忠心耿耿,忠贞不二。

此时,大丫环含巧从后院佛堂款款步入祥云厅,静静地等待少夫人的吩咐。

姜书秀举止优雅,细嚼慢咽地享用着晚膳,头也未抬的问道:“老夫人的晚膳都送过去了?可安排妥当了?”

含巧双手交叠于身前,身姿微微前倾,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方才赵嬷嬷领着厨房的韩妈妈去了般若堂,赵嬷嬷说由她一人伺候老夫人用膳即可,便让我和韩妈妈各自回来了。”

蕊儿在姜书秀面前的菜碟上,夹了一筷薄荷金瓜丝,然后看向含巧。

“你在般若堂也守了一天了,先下去休息吧,明天也不用过来,仍就听赵嬷嬷吩咐就是。”

蕊儿的话,也就是姜书秀的意思。

含巧听后,福了一礼,从回廊侧门退了下去。

看她一走,蕊儿略有些膈应,语气有些不自在:“这几日老夫人就连前厅都不去,一应事情都甩给姑娘和姑爷打理,原本过了冬天,吃着张太医开的药,身子好了不少,没成想这几日又不见药效了。”

姜书秀放下手里的筷子,揉了揉太阳穴。

“婆母与公爹伉俪情深,如今天人相隔,禁受不住悲伤也是人之常情,不许多嘴。”

蕊儿低头应了一声,她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也就不再多话,只是看着姜书秀一脸倦容,心疼自家姑娘,才忍不住发了句牢骚。

姜书秀今日仍是一身月牙白的孝服,用的是七分云纹锦与三分杭丝棉织成,因是守孝期间,脸上未施脂粉,一头如水的黑发,挽成一个圆心发髻,只在其中簪了一支白玉羊脂发簪,显出天然去雕饰的清雅来。

要说姜书秀,她的父亲官职国子监祭酒,曾拜师于老夫人洪映蓉的父亲,先帝太傅洪瀚文,两家凭着这层因缘际会,也不拘泥门第高低,结了这门亲事。

侯府家业兴隆,而姜书秀的娘家只是清贵,又以仁善克俭持家,虽不愁衣食,却也不敢铺张浪费。

都说为官三代,方知穿衣吃饭,兴远侯早已到了第七代,钟鸣鼎食,鲜花着锦,恐怕不少京中的一品大员,都万万不敢与之相比。

满京城谁不说她能嫁与世子爷,真是旁人求也求不到的福气。

只是成亲七年来,只有一事不能顺遂心意,就是姜书秀到现在都还没有诞下一儿半女。

这件事侯府急,她的娘家也急,就连宫里的太后,因为与老夫人洪映蓉是表姐妹的情谊,也时常关心此事。

从成亲第三年起,仍旧不见姜书秀有好消息,于是太后就派着宫里的太医,每月来请平安脉。

到现在已是第三位了,这次的张太医说是妇科圣手,果然去年冬天开始改了药方,姜书秀经期不调的病症竟好了不少,一时又让她看到了希望。

前厅外院,高僧们唱诵大悲咒的声音已然停歇,祥云厅内难得一阵静谧。

这时,一个大约十、三四岁小厮打扮的少年,模样伶俐,在游廊上踌躇不前,一时犹豫是否打扰了少夫人用膳。

刚才还在布菜的小丫头来喜,此刻正站在门边,她眼尖地看到了这位小厮。

“蕊儿姐姐,阿瑞来了。”来喜轻声说道。

这位被唤作阿瑞的少年,正是小丫环来喜的弟弟。

他们姐弟二人同在府中干活,一个在少夫人房里伺候,一个则在外院负责公子们出行马车、轿辇的琐事。

“过来回话!”蕊儿走到门口,手中的锦帕朝阿瑞一挥。

阿瑞见状,立刻从廊下飞奔而来,却只在门外驻足,低垂着头,眼神规矩,不敢有丝毫逾越。

“回少夫人,世子爷今天都在前厅招呼宾客,下午申时,北乡侯二公子、寿康伯三房的两位公子还有忠勇将军家的姑爷一起来了,然后就去了书房云墨轩……”

“并没有丫环在旁,只让两位做事干练的老妈妈端了茶果点心过去,因为几位公子都是骑马来的,牵去马圈后我就去回话,听到北乡侯公子说可惜不能喝酒,真是辜负了这初春美景。”

说到这,阿瑞抬头看向已经不知何时站在跟前几步远的蕊儿,对方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阿瑞心里一琢磨,自己姐姐在世子夫人房里干活,自己不过是外门小厮,与其三心二意,不如就认准了主子忠心伺候,于是把知道的话全都和盘托出。

“不知是谁起的头,等到刚才来正经吊唁的人都散了,几位公子和世子爷也不骑马,另外让管事的周大爷,给安排了一辆三驾的大马车,一行人从东角门出去了。”

“还、还特意撤了马车上围得白事布条……”

阿瑞支支吾吾的说完了这句话,一直静静用膳的姜书秀,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低声嘟哝:“这是要去喝酒?”

蕊儿一听,赶紧追问:“看到马车往哪里去了吗?”

阿瑞赶紧回道:“因为周大爷在,我不敢跟去太远,只送出东大街外头,瞧着往北街拐去了,听说寿康伯家两位公子,在那里置了私宅,养着几个小戏子取乐,八成是去那了……”

再往下的话可不敢再说了,蕊儿从茶几上取了一盘糕点端来,递到阿瑞面前。

阿瑞高兴的两手抓了好几块藏到怀里。

“你在门房当差机灵些,有什么就来回话,若是不方便,就转告你姐姐,知道了么?”

阿瑞瞄了眼姐姐来喜,然后看向蕊儿连连点头,内院不好多待,赶紧趁没人就出去了。

蕊儿让来喜、冰巧两个小丫头先下去。

看着关上的大门后,赶紧来安慰姜书秀。

这时姜书秀已经无心吃饭,坐到偏厅中,光线昏暗,也不点灯。

只剩一主一仆,姜书秀再难压抑心里的苦楚,伏在蕊儿肩头,泪流不止。

“姑娘,别的都不要紧,千万别伤心坏了身子。”

蕊儿情急,一时也怔怔落下泪来,才低头,就看到姜书秀的素色锦帕,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地上,撕扯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