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大火烧了一整夜。
火势极为凶猛,与当初先皇后被害的那场大火如出一辙。
等到宫人费力将火扑灭的时候,只找到一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经太医院的人仔细辨认后,确认是皇后的尸身无疑。
皇后死了。
宫中人人对此缄默不语。
没有人提及具体起火的原因,只传言是冷宫里侍奉的宫女不小心打翻烛台,点燃了纱帘,才导致了这场事故。
就在皇后尸身安葬后的第二日,与萧承允一母同胞的妹妹,乐安公主突然闯进了东宫。
年幼丧母,兄长被软禁。
让原本明媚活泼的小公主而今变得谨小慎微。
乐安红着眼,小心地抓住沈宁音的手,恳求道:
“宁音姐姐,你救救二哥好不好?二哥他快要死了,乐安不要皇兄出事,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皇后死后,尚且年幼的乐安被皇帝下旨放在了万贵妃身边抚养。
乐安不知从哪儿得知亲兄长被囚禁在东华殿,受尽太子折磨的事,便偷偷从万贵妃身边跑了出来。
“乐安知道是母后害死了太子哥哥的娘亲,不敢奢求能得到太子哥哥的原谅,可乐安只有皇兄了,皇兄被囚禁在东华殿,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流了好多好多血,乐安去求过太医院的人,可是没有太子哥哥的命令,他们不敢给皇兄治伤。”
乐安眼泪掉落不止:“乐安不想让皇兄死,只要宁音姐姐去向太子哥哥求情,皇兄的性命就能保住了!”
与面善心狠的皇后不同,乐安贵为公主,性子却不骄不纵,善恶分明。
沈宁音是真心喜欢她的。
想起从前被皇后处罚时,乐安也在一旁帮她求情。
沈宁音自认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看着乐安公主,语气复杂道:“我可以寻个太医去给二殿下治伤,但其他的事我不能插手。”
萧承允和萧松晏隔着弑母之仇。
她不可能站在萧承允那边,背叛萧松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太医院的人暂时保住他的命。
然而,当她带着太医赶去东华殿时。
见到被铁链锁住手脚,那具满是血痂的身体被锋利的弯钩贯穿了一个个血窟窿,沈宁音还是愣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萧承允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地上的血干了又添新的。
而他身上的伤疤一层层覆盖,裸露在外的皮肤溃烂红肿,被刑具烙上不可消磨的痕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察觉到有人进来。
萧承允艰难地睁开那双消颓暗淡的眸子,抬头缓缓望了过去。
在看见那抹身形窈窕的身影时。
他表情微怔,唇角压下,艰涩道:“没想到这么狼狈的样子,还是被你看见了……”
沈宁音很快回过神来,吩咐太医过去给他止血。
乐安上次偷溜进来时,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目睹眼前这一幕,眼泪当即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二哥——”
萧承允似乎想要朝她抬手。
可被冰冷的铁链束缚,挣扎下勒出更为明显的痕迹。
他声音沙哑至极,仍安慰道:“乐安别哭,皇兄不会就这么轻易死的……”
乐安哭着摇头,想要抬手擦掉他脸上的血,可看着他血肉翻滚,无一处完好的皮肤,那双手却不知放到何处。
萧承允看了眼一旁的沈宁音,张了张干裂的唇。
“这副样子,皇兄怕吓着你了,乐安听话,先出去,皇兄有些话……要和太子妃说。”
乐安啜泣着点头。
等她离开后,太医给他上了药,简单包扎完伤口也迅速退下了。
殿内转瞬只剩下二人。
从前那个孤傲狂妄的二皇子,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下头颅,而今他跪坐在地上,用仰视的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荡荡的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那道灼热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久久不肯移开。
良久后。
萧承允动了动干涩的唇,率先打破了这道沉默的气氛。
“你瞒着他过来的?你也……怕我死吗?”
沈宁音垂下视线:“乐安公主曾在皇后面前替我求情,我只是为了还她的恩情。”
恩情。
原来如此。
哪怕他曾抱有一丝的希冀,可她总是对他这么无情,连说谎骗他也不愿意。
萧承允勾唇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又怎么会在意我的生死。”
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她恨他是应该的。
“咳、咳咳……”
哪怕上了药,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身上缠绕的纱布仍是无可避免地渗出血来。
他早已疼地已经麻木。
可在她面前,却破天荒地露出了自己最为脆弱的一面。
“就算太医来了,血止住也只是暂时的,萧松晏恨我夺走了你,往我身上用了二十种刑具,他要让我生不如死,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的武功被废,没有父皇的圣旨永远无法踏出这里半步,从今往后再也威胁不了你,你能彻底摆脱我了。”
他每说一句话,仿佛都耗费了不少力气。
他恍惚的视线落在殿门外的那抹身影上,苍白着唇。
“有我这么一个不称职的兄长,乐安或许……对我很失望吧。”
沈宁音神色微动,抿唇道:“在她心里,你一直都是她最信任最敬重的皇兄。”
萧承允却转头看着她。
“我救不了母后,护不了自己的胞妹,连我喜欢的女子,也怨我恨我。”
若从一开始,他放弃追逐权力,不再执着于太子之位,也不再与萧松晏为敌。
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
“如果当初我对你没有半分算计,你会不会像接受他们一样,也试着接受我?”
沈宁音别过了视线:“我和你之间从来都不可能。”
一句不可能,再一次掐灭了他微渺的妄想。
萧承允垂下眸,将眼底的一抹落寞很好地掩盖了下去。
没人说话,大殿再次陷入安静。
沈宁音本就是瞒着萧松晏过来,不愿多作逗留,道:“既然你没事了,我也该回去——”
“等等!”
见她要走,他出声唤住了她。
却因为起身的举动,不慎牵扯到伤口,白色纱布下再一次渗出鲜红的血来。
铁链碰撞拖地的声音响彻在空旷的大殿内,衣裳包裹下的小腿上满是勒出的红痕。
他瘦削的脸庞更显苍白,喉咙粗粝地像是被刀片刮过。
“母后身边有一支秘密培养的死士,他们只听从母后的命令,就算是我也无法干涉。”
“我担心,那些死士会对你不利。”
太子身边有人保护。
可她不同。
她没有武功,太子不在她身边时,一旦落单,若是被那些死士盯上,作为威胁萧松晏的筹码。
她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他不愿她出事。
哪怕知道母后的死是萧松晏所为,那些无法磨灭的恨意在她面前,终究还是被掩藏了起来。
沈宁音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萧承允眼皮微阖,声音很轻很轻:“我的确恨太子,可我从未想过让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