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芝离去,至于女冠春辉,宁远则让她住进了躲寒行宫。
一袭白袍,缓步走下城头。
他忽然感觉,肩膀之上,沉重如山。
最开始的他,离开骊珠洞天之时,压根没想那么多。
只是想着,以十四境莅临剑气长城,多杀几头大妖,留下一个身后名就可。
等到了倒悬山,他有了更多的图谋。
那时候,宁远想要抢了倒悬山。
炼化为己物,留在剑气长城。
倒悬山这枚山字印,本身就堪比一件远超仙兵的宝物,更别说上面道门留下的诸多好东西。
论价值,怎么说呢……
像上次这种小战事,把倒悬山转手卖了,能打个十次八次。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如此做了,进师刀房,找上掌教陆沉。
而走了青冥天下一趟,宁远这个贱人,又有了更多感悟。
人就是贱,今日满足,明日又会不满,所想之事,所求之物,只会越来越多。
杀几头王座,没什么用,抢来一座倒悬山,也没什么用。
想要治本,必须从最深处解决。
这座剑气长城,里头的近二十万人,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各类剑修,想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
很简单,绝大多数人,只求一字。
自由。
那个隐官萧愻,其实本身不坏。
千年杀妖,战功极多,受人敬重。
以至于将来她叛出剑气长城,也不是因为敌视这些剑修。
萧愻此人,她敌视的,是浩然天下,是蛮荒天下,对于剑气长城,她不是没有感情。
她恨的,从来不是剑气长城,她盼的,也只是那个自由。
宁远想要为所有剑修谋求一个自由,难度极大,可以分为三点。
其一,打穿蛮荒,杀尽妖族。
当然,做不到,除非他是十五境剑修。
其二,剑尖朝北,攻占浩然。
更加做不到,别说能不能,就算能,也不会如此做。
这其三……
类似多年之后,老大剑仙的那一剑,举城飞升。
半座剑气长城,飞升崭新的五彩天下。
看似这第三点,最能做成,但一样无法成事。
因为如今的天地,那座五彩天下,还被虚无包裹,不知在何处。
文庙那边,也是无数年来,一点点在无尽虚空中找到这块大陆版图,再派人逐渐开辟而出。
所以,这三点都无法做到的情况下,宁远就萌生了第四点。
没别的,就两字。
抢。
……
宁府这两日,住进了一个外乡剑修。
并且,不过是一两日功夫,此事就已经传开了,半边城池,那些个大小酒铺里头,都在议论。
原因无他,那个外乡剑修,是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是个龙门境剑修。
这种资质,放在剑气长城,也是属于年轻人里的第一梯队。
关键是,那小姑娘长得还水灵水灵的。
有小道消息还说,人小姑娘不仅是剑修,还是一名读书人。
长得好,有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还是剑修,更是剑仙胚子,不惹人注意才怪。
不少年轻人听闻此事,都想着去结交一番,可无一例外,没有一个能进宁府大门的。
那白嬷嬷不知怎地,一向和蔼的她,面对前来找那小姑娘的年轻人,无论是穷酸剑修,还是高门子弟,一律被她赶了出去。
据说有个年轻人头铁,进不去宁府大门,就搁门外大喊那位姑娘,白嬷嬷脾气上来了,一巴掌给他打了个五荤八素。
一袭白袍身形如鬼魅,出现在宁府门口。
宁远习惯性的去摘葫芦,这才发现,自己那些黄粱酒,已经全数留给了老观主。
站了许久,年轻人隐去身形,一步步向前。
回家。
剑气长城本土剑修,宁府长子,回家都要偷偷摸摸,不敢被人发现。
说出去都没人信。
而在跨入大门后的瞬间,白袍刑官就已经顿在原地。
视线拉远,在宁府那座斩龙台石崖,凉亭之上,除了一袭黑衣的小妹宁姚,还多了个青衣少女。
这个女子,背对大门方向,宁远一眼就认出了她。
因为这少女身旁,搁着一顶斗笠。
宁远已经很久没见过这顶斗笠了。
白袍客静立许久,最后身形一晃,已经踏上凉亭。
以他的境界,宁府没人能察觉。
小妹还是那个小妹,姜芸还是那个姜芸。
许是因为祭出过一次仙剑,宁姚如今,已经能唤出天真,让其在一旁自行砥砺剑锋。
这样一看,当初剑开倒悬山的那一剑,小妹因为自己的缘故强行祭出仙剑,反倒成了好事。
小姚为兄长祭剑,兄长为其镇压剑灵,互相扶持,才叫兄妹。
宁远估摸着,即使还未曾跻身金丹境,宁姚的杀力,也已经摸到了元婴,甚至更高。
这可是仙剑天真,四大仙剑之一,哪怕是一把受损的仙剑,也比半仙兵来的好。
天真这把仙剑,有些特殊,既是宁姚的佩剑,也是本命飞剑。
而一旁的姜芸,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宁姚盘坐感悟剑道,她就安安静静坐在那儿,除了祭出逆流磨剑之外,啥事不干。
宁远昔日离开酒铺之前,就把自己的第一把本命飞剑塞给了她。
少女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三轮月亮,双眼姣姣。
宁远跟个鬼一样,轻轻坐在姜芸身旁,侧过脑袋看着她。
这才发现,姜姑娘这一身,是那件青色长裙。
她的娘亲早年给她亲手制作的长裙,极为好看。
而令宁远没想到的是,姜姑娘……真的把裙摆剪短了些许,露出一小截洁白如玉的小腿。
宁远意动,伸出一只手掌,想要搭在她的脑袋上。
而也就是这一举动,斩龙台石崖,一把流光飞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瞬飞入凉亭。
飞剑直接穿过了宁远的身躯,悬在半空,剑身缭绕万千细小剑气,甚至还爆发出一声嘹亮剑鸣。
少女猛然转头,看向身旁。
龙门观十四,自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逆流能察觉,无非就是感应到了原主的存在。
姜芸看向自己的这把飞剑,略带茫然。
“小宁?”
宁远哑然失笑,姜芸居然给逆流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飞剑无法言语,只是剑身一阵颤抖。
姜芸左顾右看,就是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只好低声道:“小宁,回来!”
飞剑不情不愿,但还是自行钻入了少女眉心。
宁姚也在此时睁开了双眼,“姜姐姐,怎么了?”
一旁偷窥已久的宁远更是捧腹大笑。
因为小妹喊那句姜姐姐的时候,脸上表情多少有点不自然。
不过也正常,以宁姚那股子脾性,管一个比她小的女子叫姐姐,自然是有点膈应。
但没辙,姜芸是来找宁远的,宁远又是宁姚的兄长,长兄为父,自然就高出一辈。
在宁姚的眼中,说不准这就是以后的大嫂。
喊姐姐都只是过渡而已。
姜芸摇了摇头,恢复神色,轻语道:“没什么。”
两人又没话说了,宁姚就是这个性子。
而姜芸……
其实她的性子很是大大咧咧,只是不知为何,身在宁府之时,格外娴静。
搁在倒悬山,她与宁远刚刚认识那会儿,哪有这种姿态,一条街二里路,她能把人说的脑瓜子嗡嗡响。
即使是前不久,在黄粱酒铺的重逢,这位身材小小的女子,面对心上人,也没有多少羞赧。
该怎样,就怎样。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就碰上了宁远这样的一个男子。
就连宁远本人,也是如此想的。
他再次习惯性摸了摸腰间,再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没有酒了。
此时此刻,如此清醒的刑官大人,极为想要大醉一场。
小妹继续练剑,小姑娘姜芸则是百无聊赖,又取出自己的两把本命飞剑。
一把青光,一把流光,化为袖珍大小,在她指尖悬停。
长裙少女脑袋搁在栏杆上,看着两把本命飞剑,轻声念叨,一遍又一遍。
“小姜,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