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说出这话的时候,燕兰珣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江扶摇会喝酒?
假的吧。
也不是他刻板印象,毕竟单单看外表,江扶摇就是那种言行举止都十分规矩的人,看起来滴酒不沾。
直到他不经意扭头看去——
人群中,江扶摇白衣素雅,纤白手指捏着酒杯,对几人示意一番后院,便仰头一饮而尽。
她姿态行云流水,酒杯放下时,面色如常。
注意到燕兰珣的视线,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眼神十分清明。
“看吧。”曲文兴奋不已,“龙师妹真的会喝!”
燕兰珣不屑:“不就是一杯酒,一杯酒谁不会喝?”
话音刚落,他便看清了江扶摇手边堆起来的几个空酒坛。
而坐在江扶摇旁边的几位,已经面红耳赤,满脸醉意,就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燕兰珣:???
曲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感叹:
“龙师妹不止喝了一杯,而是三坛,她对面几人都已经被她喝趴下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燕兰珣心中顿时有些不快。
他想,不就是几杯酒吗?
他要是连喝酒都比不过江扶摇,那还怎么活?
“不过区区几坛酒。”他冷嗤一声,微微颔首,“我当年不过几岁,便已经能同我爹在桌上喝上几个来回了。”
这话当然是假的。
因为燕兰珣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他爹,就连他娘,他也要记不清长什么样子了。
但此刻,他硬生生给自己造了个爹出来。
所有人里,只有江知渺捏着根大鸡腿发出了疑惑:“爹,我有爷爷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燕兰珣面无表情:“死得早,你没来得及见。”
“哦。”
江知渺点点脑袋,又埋头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只剩下燕兰珣看着杯中酒,略有几分迟疑。
一旁的曲文还在不断起哄。
“燕师弟,喝吧喝吧喝吧喝吧……”
像是在念经。
周围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还有江知渺吃到好吃东西时的惊呼:
“这个好吃,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你俩快多吃点!”
然后是江扶摇冷淡的嗓音。
“那便再开一壶。”
语气里轻描淡写,仿佛喝的不是酒,是水。
燕兰珣脑子一抽,仰头就将酒一口闷了进去。
留仙坊里的酒自然不是凡品,因为加了灵气酿造的缘故,就连口感,也同凡间的酒水差了不少。
燕兰珣喝下后第一反应便是,甜。
清甜的滋味蔓延唇齿,而后在滑过胃里时,又蹿起火烧般的灼热。
酒气一股脑冲上天灵盖,让他有些晕。
但曲文没看出来。
在他的视角里,燕兰珣只是停顿片刻,而后便赞叹道:“好酒!”
他甚至连脸都没有红上半分,言语间也十分清晰。
曲文这才放了心,又笑眯眯地提起了酒壶:
“这才对嘛,我告诉你啊燕师弟,这可是留仙坊窖藏的千年春,口感醇厚滋味难言,可不能浪费,来来来,再喝点……”
燕兰珣就这么被灌着喝了一杯又一杯。
最开始发现不对的,是江扶摇。
因为江知渺几人已经吃饱了,正躲在角落里下五子棋。
三个人热火朝天,就连一贯寡言的殷竹越也涨红了脸,正在和江知渺讲道理:“你刚刚明明说了不会悔棋的,这局就是你输了!”
奈何江知渺歪理十分多。
“刚刚的我又不是现在的我,不算不算,我们再来一盘!”
于是就这么悔了一步又一步,直到她赢了整局棋。
殷竹越有些委屈。
他们下棋也是有彩头的,恰好是桌上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荷花酥。
里面裹了花生豆沙馅,外面捏出层层叠叠的荷花模样,一口下去酥软香甜,好吃又好看。
殷竹越其实不大爱吃,但他就是不高兴。
因为江知渺区别对待。
刚刚和巫瑶下棋时,她就没有悔棋,甚至左一个巫姐姐好厉害,又一个巫姐姐加油,把巫瑶哄得心花怒放。
但一轮到他,邪恶江知渺就开始发力。
“这步我刚刚下错了,你让让我吧?”
“我刚刚不是这么想的,重来重来!”
殷竹越委屈巴巴的让了。
最后的江知渺兴高采烈:“我赢了,这块莲花酥是我的啦!”
殷竹越气得垮起个小脸。
他低着脑袋,垂着眼睑,嘴唇微微抿起,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然后下一秒,一块莲花酥就被递到了他跟前。
江知渺眉眼弯弯:
“我本来就是打算赢给你的,毕竟你是我小弟,老大对小弟好,可是天经地义嘛!”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巫瑶:“……”
你可真能忽悠啊。
然后殷竹越他还真信了,微微勾起嘴,接过莲花酥,看着江知渺的眼睛亮晶晶的。
“……”
没救了没救了,真是没救了。
巫瑶无可奈何地别过脸去。
另一边的江扶摇也有些沉默。
莲花酥好吃是好吃,可吃多了便会有些腻,她可没错过殷竹越接过莲花酥时,江知渺庆幸的神情。
不过那又如何?
她性子寡言,所以不太讨人喜欢,江知渺古灵精怪,又聪明,有很多人喜欢她。
这样才不会吃很多亏。
不过孩子的课业的确有点着急,看来以后得再多抽些时间监督一番。
江扶摇如是想。
江知渺正小口小口喝着酸甜的果露,冷不丁背后一凉。
怎么有种要大难临头的感觉?
所幸江扶摇很快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了燕兰珣身上。
自从刚才喝下那杯酒开始,他就一直保持微笑,对递来的酒杯来者不拒。
“真是好酒,再干一杯。”
“再干一杯……”
“干!”
自始至终,他颠来倒去也只会重复这几句话。
但他面色如常,口齿清晰,酒杯在手中捏得极稳。
乍一看,便是十分清醒的模样。
要是没对上那双眼睛,就连江扶摇也要信了。
燕兰珣脸孔雌雄难辨,一双眼生得微微上挑,平日里瞪人时,目光雪亮到能让人忽略他那张面庞。
如今他眼中一片朦胧,在重重灯火的映照下,仿佛蒙了层轻纱。
再加上他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江扶摇很快便断定,他醉了。
于是她起身,朝着燕兰珣所在的方位走去。
今日请客,曲文显然十分用心,他性格好,为人又自来熟,所以在学宫里朋友也多,今日这番,整个二楼都被他们给包下了。
许是知道他俩不对付,安排座位时,曲文特地将他俩隔开了一点,不多不少,正好三桌。
一开始曲文还时刻关注着动向,生怕他俩一个不高兴打起来。
但几杯酒下肚后,曲文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打就打吧,不要打坏桌子就行。
于是江扶摇十分顺利的来到了燕兰珣身旁。
正当她要开口时,却有一道嗓音,率先从楼梯口响了起来:
“我当今日留仙坊是来了什么贵客,能出手包下整个二楼不说,还叮嘱掌柜的不要随意放人上来。”
一位眉眼俊秀的小公子一袭暗红衣裳,手里捏着折扇,扫了众人一眼后,轻蔑嗤笑。
“原来,不过是一群废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