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一样。”卓玛道,“她说烟酒是物质的享受,她想把更多的钱,拿来建设藏区。
我拿烟的手顿了一下,吐了口烟雾后道:
“舒立业是什么时候来藏区的?她一直都在这做事嘛?”
这个问题超出了卓玛的认知。
她挠了挠头,思索良久后才道:“这个我阿妈才知道,太久了.......我只知道从我出生起,这庙宇就已经建立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能在藏区立下一座神王庙......
要么舒立业的家境极其优越,要么她在藏区赚到了难以想象的财富。
号角声自远方传来,神秘而悠远。
我们俩未完的话语被打断,还未到12点,庙门已经打开。
把烟折断揉成一团,随手塞进口袋里。
我跟随着大众的步伐,走进了据说可以普度众生的神王庙。
大殿都是藏民,有些神色痛苦,需要由旁人搀扶才能站稳,有些则是干脆席地而坐,嘴里不断发出哀怨声。
最中间供奉的不是神明,而是一幅画像,画像的脸看不清楚,底下的藏语我也看不懂,但却能感受出对世人的怜悯。
舒立业请来的医生在室内就诊,用一块绣着图腾的藏布,遮挡住室内与室外的空隙,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闪烁的人影。
冉洛则像个忠实的守卫一样守在门口,防止有人因为病痛暴躁,亦或是各种突发情况。
“这里就你一个人守着吗?”
冉洛被我惊动了,飞快地用眼神扫了我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就诊时间不得妄言。”
妄言什么?
问一句话也叫妄言。
那一堆人还哀嚎不已呢,怎么不说她们妄言?
我心生不满,想要找寻一下舒立业的身影,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先被旁边哭喊的声音打断。
约莫刚成年的男孩,脸上被裹得严严实实,他是那一群排队的人里面,站的最为笔直的一个。
看上去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却沉默地站在充斥痛苦的队伍里。
他的安静有种诡异的不融洽感。
这份不融洽感,在男人的怒喊下更甚。
男人抱着他的肩膀,嘴里飞快的用藏语责骂,手舞足蹈的动作,迫使让周围的人让出了一条道。
站在我旁边的冉洛,表情从一开始的凝重变成了惊讶,再到后面甚至透出些许愤怒。
我问道:“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冉洛回应了一句,起身走到那两人跟前,嘴里劝解着他们,却没有起到任何成效。
那男人越喊越大声,甚至开始拉扯男孩头上的布巾,周围的人也窃窃私语。
本就狭窄的大殿,因为这一场纷争更加吵闹。
最让人憋屈的是,吵闹本就让人心烦,听不懂的吵闹,更是让人心底的好奇欲达到了巅峰。
所以我不喜欢轻易去陌生地方,无论是巴彦山还是藏区。
语言是最能孤立外人的存在。
“那个男孩失去了贞操。”
舒立业不知何时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语气怜悯道:
“他想逃到这里来治病,想要洁净被污染了的身体,我跟他说过很多次,让他离开藏区,但他始终不愿意听。”
“这里有他的家。”我表示理解,“拉扯他的是他爸吗?”
“是的。”舒立业道,“他想让儿子赘给剥夺他贞操的人,这样能保全名声。”
被剥夺了贞操的男人实在可怜。
难怪他的父亲要拼命将他抓回去,让他赘给那个人。
这恐怕已经是母权社会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难道他要顶着不洁净的身子,离开藏区,离开自小生长的地方吗?
我唏嘘了两句,心里没多少波动。
大概是因为我的生长环境与他们不同,我只能感慨,并不可能真正的与男人共情。
反倒是我旁边的舒立业长吁短叹,眼神怜悯,仿佛一个活着的活佛一般,打断了室内的喧闹。
她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藏语,刚刚还不听任何人劝阻的男人安静了下来,把头巾重新给男孩裹上。
反而是冉洛的表情变得愤怒。
他两步上前跪拜在地上,嗓音发颤道:
“请不要让他回去,他的父亲会把他换成牛羊。”
“那是他的父亲。”
舒立业弯下腰,将冉洛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的手指按动了一下红珊瑚的珠串:
“你不可能替别人做决定,他的家人,会为他做出最好的选择。”
“那不是他父亲!”
冉洛言辞激烈:“流浪的公狼,会拼尽全力守护狼崽,而不是因为狼崽的残缺,将他主动送到猎食者的口中,他父亲只是把他当成交易品,他没有能力保护他的孩子,他不是真正的父亲。”
“冉洛。”舒立业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锋利,“你学习了内地的书籍,是谁给你的?”
“我......”
“我会没收你的通讯工具,让人检查你的房间。”
舒立业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
“在没有能力改变现状的时候,你学习到的东西,只会让你受到伤害,你难道能带着他离开藏区吗?你问问他愿意吗?”
冉洛跪在地上,腰板挺直道:“请给我一次机会,给他一次机会。”
舒立业没有作声,默认他的离去。
冉洛几乎是以跪在地上的姿势,膝行到那两人跟前。
安静下来的男孩伸手去扶他,冉洛用普通话小声地跟他说话,却得到了男孩摇头的拒绝。
他挺直的腰背,在一瞬间似乎佝偻了下来。
我看着他不可思议的表情,觉得这一幕简直荒唐到令人发笑。
因为失去了贞操,妄想通过医学手段修复处男身的男孩。
无法保护孩子,让孩子赘给加害人的父亲。
跪拜在地,拼了命想要征求一个机会,却被男孩拒绝的冉洛。
离谱。
离谱又现实。
舒立业上前低语了几声,对着冉洛说道:“回去吧,我会劝他的父亲再多考虑一下。”
男孩点头,离开了主殿。
这里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秩序,没有任何人对荒唐的一幕发表意见。
像是没有任何生命的沼泽,吞噬着一切激烈的情绪,最后只归于黑暗死寂的粘稠。
“他总是这样,太年轻,也太单纯。”
舒立业感慨道:“缺乏教养的孩子无法分清是非,总是需要大人给出中肯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