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过后,门外又陷入一片死寂。
厅内的人纷纷侧耳细听,门外除了偶尔的几声马啸,再也没有多余的异响。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难道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谁?在装神弄鬼?”黑摩勒又惊又怒,高声叫道。
他那略带颤抖的声音在厅内激荡,门外依然是沉静一片。
花如伶坐在桌面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笑吟吟地看着热闹。一副满不在乎,又事不关心的样子。
可怜的是刘云青大老爷拘束地坐在他的对面,他想溜又不敢动,干陪坐着,心里死一般的难受。
面前桌子上的茶已凉了,但淡雅的茶依然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可是,刘云青口干唇燥,眼瞅着甘冽在目,却不敢喝。
刘云青瞧着花如伶那张灿若桃花的脸,心里像是打翻了腊瓶五味杂陈,越看越不是滋味,心里一直骂娘,肠子都悔青了。
今天好死歹死的,本来是想避开家里的黄脸婆娘,从家里溜出来寻开心,结果又遇上花如伶。这真应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此际,他宁愿天天对着家里的黄脸婆发呆,也不愿面对着花如伶这个煞星一刻。
许久,门外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如雕刻,尽管历尽沧桑,他的眼神是坚定的,冷傲孤清,浑身散发着傲视尘世万物的气概。
他的左衣袖空的,很明显是一个断臂的人,右手握着一把平凡的刀,刀刃却拭擦得很干净,隐隐约约泛着寒光。
他就像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眼里容不下一点尘埃。
“原来是一个残废的人。”黑摩勒心想,刚才紧张的一颗心放松下来。
“你是什么人?”黑摩勒瞪大眼,朝着来人高声吆喝道。
“中原的一个无名之辈!”段傲青面无表情道。
“无名之辈?”黑摩勒仔细地盯着段傲青的脸看。
“你不怕死吗?”黑摩勒狞笑道。
“怕!”段傲青答得很干脆。
“你怕死,但又多管闲事?是不是嫌命长了。让大爷今天好好地教训你!”黑摩勒狞笑着。
“你最好别动!”段傲青冷言道。
“哦,你说我吗?”黑摩勒收住了笑容,愕然道。
“对!说你!”段傲青面无表情道。
“你找死!”黑摩勒恼羞成怒,猛地拔刀。
“我叫你别动!”段傲青身形一晃,人已站在黑摩勒的面前。
太快了,谁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黑摩勒的面色瞬间煞白,因为他的刀还未出鞘,段傲青的刀尖已抵着他的胸膛。
如果段傲青想要他的命,此时,他已是死人一个。
虽然段傲青是出其不意,但依此等身手,交锋起来,最后他也免不了一败涂地。
黑摩勒知道他输了,他不是段傲青的对手。
在性命和高傲面前,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性命。
黑摩勒像斗败了的公鸡,脸色变得死灰。他慢慢地收起了他的刀,也慢慢地退到端木峰的身后。
“叶老大,小的无礼,今天打拢了。告辞!”一直不出声的端木峰,慌忙插嘴道。
他目睹了段傲青的刀法,方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中原武林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这时,他突然发现以他们现有的人手,今天非但占不了便宜,如果动起手来,可能连迎轩阁的大门也迈出不去。
与此同时,端木峰又意识到段傲青是一个绝世高手,如果能收为己用,那就会如虎添翼,对称霸中原武林大有裨益。
端木峰知道中原有一句俗语: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撤退方为上策。
“你就是叶红?”段傲青待端木峰一行人离开后,沉声道。
“小女子便是叶红。今天多得段......”叶红盈盈一笑,施礼道。
“七绝堂在哪?”段傲青打断了叶红道。
段傲青的脸是冷冰冰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甚至手上的刀也是冷冰冰的。
叶红此时发现段傲青并不是出于江湖道义,拔刀相助,而是剑有所指,另有所求,心中不免暗暗叫苦。
因为端木峰还好打发,毕竟,以迎轩阁的实力,并不比他们弱。但段傲青却是一个难缠的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是一个不要命的人。
关键是,他不但不要命,还不讲道理。
因为,“七绝堂在哪?”这个问题对叶红来说,是个禁忌的问题。
她不能说,但面对着段傲青的追问,她又面临着不得不说的尴尬的局面。
“七绝堂在哪?”段傲青怒视着叶红,重复道。
看着叶红左右为难的神色,他知道她有答案。
“姓段的,你是来捣乱的吗?”
“姓段的,别欺人太甚!别人怕你,迎轩阁的人不怕你。”
顾大与顾二两人同时拔刀,挡在叶红的面前,怒叱道。
“我不想伤人,只要叶老大告诉我,我马上就离开。”段傲青脸露轻蔑的神色。
他还不把顾大顾二放在眼内,只要他想要的东西,他是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任何手段去获得。
叶红知道段傲青此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因为段傲青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如果他决心在这里大动干戈,今天迎轩阁必定是血流成河,那自己多年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你找七绝堂所欲何事?”叶红按住顾大与顾二的刀,问道。
“我要查出是谁发的悬赏令?”
“你要知道,七绝堂是绝对不会出卖顾客的秘密。你还是别费气力,去找七绝堂了。”叶红好言劝道。
“我想要的结果,我是不会两手空空的。所以,你最好别逼我出手!”
“叶老大说的是大实话,就算你找到了七绝堂,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门外传来了一把清朗的声音,话音还未落地,杨禹从门外跳了进来。
段傲青回头一看,一个手握乌刀的小伙,他志气轩昂,尤其双眸清澈,浓密的剑眉透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
后面跟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
“哦,你是......”
“在下杨禹!”
“你不过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何以知道我不能从七绝堂里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因为我也跟你一样,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杨禹微笑道。
段傲青认真地观察着杨禹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出撒谎的一丝蛛丝马迹。
杨禹的脸很平静,眼神很清澈。
“听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一位姓杨的少年刀手,刀法超群。曾在落马坡以一己之力挫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玲珑,敢情是你吧?”
“正是区区在下。”杨禹答得很利落,没有半点谦逊之情。
“那你与迎轩阁毫不相关了。”段傲青冷冷地说。
“是!”
“既然你与迎轩阁毫不相关。那就请你安静离开。”
“也许我天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看到不平之事,心痒难耐。恨不得,都要出手管一管。”杨禹似笑非笑道。
“你要强行出头?你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通常会死得快!”段傲青冷眼盯着杨禹手上的刀,语气里渗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段傲青的脸色铁青得可怕,恐怕来自地狱的牛头马脸见了他,也会马上扭头就走。
“我知道你杀我易而反掌,但你是不会随便杀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杨禹神情自若,静静地望着他。
“像你这样的人?”
“对,像我这样的人。”
“你相信我不会杀你?”
“你一一不一一会!”杨禹一字一顿道。
“你很有自信!”段傲青惊讶地看着杨禹,就像看一个奇怪的人。
段傲青观察了良久,段傲青脸色慢慢地舒缓下来,又慢慢地有了红润的血色。
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年轻人,他的身上隐隐约约有他年轻时的影子,一样的年少轻狂,一样的无畏。
他想起了当年他踏入江湖,第一次挑战武林前辈豫州大侠江道海的情形。
那天,天空如泼了墨,黑压压的一片。
大雨如注,从半空中倾盆而下,泼洒在大地上。
伴随着霹雳巨响,段傲青高高跃起,高举手中的刀,向着江道海的天灵盖劈去。
他身如一只黑色的燕雀,如闪电般划过雨幕。
可惜,他快,但江道海更快。
他的刀还未劈下去的那一瞬间,江道海的拳头已重重地击在他的脸颊上。
段傲青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人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撞得地上泥水四溅。
“你败了!”江道海睥睨着段傲青,冷冷地道。
那时,他只是一个愣头青,只会凭一腔热血,猛打猛撞,那里是武功高强,经验老道的江道海的对手呢?
如果不是段傲青使用“诡计”迫他出手,他是不会降贵纡尊跟他这种藉藉无名之辈交手的。
所以,江道海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眼里露出不屑的光芒。
“我没败!我未倒下,我就不会败。再来!再来!”段傲青跪在泥水地上,吐出了嘴里的鲜血,狂傲地说。
尽管口腔如火燎般的疼痛,段傲青双腿一蹬,人又高高跃起,抡刀凌空向江道海斩去。
这一次,他来的更快,出的刀也更快。
可惜,未待他的刀锋出尽,他又被江道海踢倒在地上。
“服,不服?”江道海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厉声问道。
“不服,我还倒下,我并未输!”段傲青瞪着狂热的眼神,望着江道海笑道。
“你的刀速虽快,但刀法太粗糙。根本赢不了我。”江道海放开了他,道。
虽然他对段傲青的狂妄鄙夷不屑,但对他刻在骨子里的锲而不舍的精神开始佩服。
江道海心中暗生惜才之情,于是,忍不住点破他刀法的缺撼。
“只要我没有倒下,我就有办法打败你!”段傲青冲着江道海笑道。
“哈哈,狂妄之徒!失败,就是失败了,何来‘没有倒下’之说?一派妄言!”
“我就是没有倒下,我就是没有败,我根本就没有输!”段傲青狂笑道。
那狂妄的笑声,那惊天的炸雷,和那划破天际的闪电与滂沱大雨在长空中一起狂欢。
“你为什么败了,又不服输?”江道海厉声道。
“因为只要打败了你,我才可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段傲青咬咬牙根,涨红着脸道。
说完,他像是一头不要命的野兽,飞身跃起,挥动着手中的刀连连向江道海发动攻击。
尽管他技不如人,出招不到两三下子,就被江道海无情地击倒,但他并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在地上,又一次次地站起来继续战斗。
暴雨下得更猛烈。
那密密麻麻的雨滴,渐渐地迷糊了段傲青的眼睛。
江道海就像一尊不败的战神,矗立在他的面前。
“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前进的路!”段傲青咬咬牙道。
伴随着电闪雷鸣,段傲青不顾身上累累伤痕,他憋着最后的一口气,挺刀向江道海的胸部刺去。
在段傲青眼中,这将是惊天动地的一刀,将是他名垂青史的一刀。
江道海立于雨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甚至他看到了江道海剧烈起伏的胸脯,听到了江道海急促的心跳……
一道闪电,一声惊雷过后,段傲青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一次,他伤得更重。
他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年轻人,以你现在的身手,再练三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江道海说罢,扔下了痛苦挣扎的段傲青,扭身离开。
“半年之后,我会找你的。我们在这,再分出个高低!”段傲青冲着的背影高声喊道。
江道海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答他。
“我发誓,半年后,我会打败你的!”段傲青望着消失于雨幕中的江道海,咆哮道。
他四肢放开,躺平泡在水洼中,任凭雨水扑面,对着电闪雷鸣的雨空放声长笑。
……
是的,既然从叶红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何必又浪费时间呢?
人生苦短,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何不趁有限的时间去做有把握的事呢?
“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嗯,你也是一个可怕的刀手!”杨禹注视着段傲青握刀的手,平静地说。
那是一只青筋暴凸的手,苍劲有力的手。
“如果你和我是朋友,我想,这将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过了半晌,段傲青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来,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