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里,宜修被这样雷雨天闹腾得难以入睡,天空之中每一个惊雷劈下来,都仿佛在她心里凿一个洞,鲜血淋漓,
她又想起了她的弘晖。
“剪秋,我的头好痛,好痛啊!”
“娘娘,您怎么样?要不要请太医?”
剪秋听到宜修的痛苦低吟,连忙放下手中绣活,到宜修身边给她按摩头部,想要减轻宜修的苦楚。
“不用,大雨天的,忍忍吧。”
宜修靠在剪秋的怀里,闭目养神,脑海里不断浮现弘晖的身影,还不时回响着胤禛在她被册封为静妃那一日到她面前,指责她的话,
他说她利欲熏心,不顾儿子死活,说她为了争宠、争权不惜一切,还说她不配为人母,
胤禛走后,她气极之下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梦中光怪陆离得很,却又好像真实发生过,
一世夫妻,最后两两相厌,落得一个死生不复相见的结局,
而那个碎玉轩中避宠的甄嬛,却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最后,成为了圣母皇太后!
她不甘心。
她恨!
这辈子,她没想到还能有嘉柔这么一个孩子,更没想到,她身怀有孕最是脆弱的时候,盛氏竟然没有对她出手,甚至还庇护了她。
愚蠢至极!
但同时,她也感激她。
活到现在,仇恨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她只想要亲眼看到甄嬛登高跌重,凄惨无比的那一日,亲手送甄嬛与奸夫团聚!
养心殿书房里,胤禛迎来了一个久久不曾踏足他书房的女人——宜修。
一番交谈以后,胤禛听宜修说出来意,
困惑,不解。
他不能理解宜修与柔则矛盾如此深重,已经出手让柔则一尸两命,又为何抬举甄嬛?难道真的是宜修说得那样,日子久了,心里挂怀亲姐,
想要让与亲姐容貌相似的女子在后宫之中能有个好结果?
“宜修,你心里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只是见甄妹妹不得皇上宠爱,一日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臣妾只是心疼她脸上那张酷似姐姐的脸蛋罢了。”
宜修坦荡地接受胤禛的探究目光,嫣然一笑,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笑容,让胤禛回想起多年前与宜修共度的那段温馨时光,
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终究是回不去了。
可谁能忍受一个手染鲜血,杀尽他大半子嗣的女人?若非后来墨儿有福生下龙凤双胞胎,成为嫡福晋之后又大度地庇护后宅女子,
恐怕如今他的后宅里,子嗣凋零得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吧。
“那么,你想要为甄氏求什么呢?”
“皇上,紫禁城夏日酷热难耐,不如圆明园清凉,不如就让甄氏跟着一起去吧。”
胤禛诧异地看了宜修一眼,而后阴阳怪气道:“你倒是好心。”
“新进宫的姐妹难以得见天颜,往后漫漫长夜总是寂寞,何不让她们过得松快些,也跟着享受些天家福泽,同去圆明园避暑?”
胤禛知道,宜修可不会无缘无故假好心,心下了然她是想要搞事情,便提了一句:“宜修,你且安分些吧。”
“臣妾足不出门,今日也是皇上登基之后头一回来的养心殿,臣妾怎么就不安分了?”
“……”胤禛被宜修的话噎着,知道她不会听自己的话,便转移话题,
说:“往日去圆明园时,你总是用照顾嘉柔为借口不肯去,今年圆明园已经修得颇有规模,你带着嘉柔一块去避暑吧?就住到你喜欢的种有桃花的院子——桃花坞,可好?”
“……好。”
宜修勉强压抑心中跳跃的心,苦涩地说着,便逃也似地转身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胤禛虽冷心冷情,可一旦入了他的心,便是柔情万丈,原来,那些年温柔缱绻的时光里,她记得的一切,他从不曾忘记,
只是他早已经放下了!
从前是她想偏,入了穷巷,一心只以为胤禛深爱柔则,爱到深入骨髓,爱到不惜一切,爱到连儿子都不顾,爱到把她弃之敝履,
可拨开层层偏执,
她蓦然发现,其实他那时并非对她冷漠无情,只是对她争权夺利的行为失望到极点,爱便如同流沙一般,一点一点地逝去,
弘晖的死,成了她与他之间仅存的爱情消散的最后一根稻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修,
宜室宜家…
她再也不是那个宜室宜家的小宜,他也不再爱她了。
回到咸福宫,宜修摸了摸冷冰冰的脸,脸上已经满是泪痕,靠在门框上,浑身乏力地滑落地面,抱臂掩面痛哭。
“额娘,你怎么了?”
嘉柔细嫩的声音传来,宜修擦了擦眼泪看向女儿,嘉柔一张小脸上,眼睛像极了她,
而眉眼间则像极了胤禛,
嘉柔的存在,是她与胤禛曾经过往存在的印记,纵然胤禛对她没有了爱情,他们之间也还有一个女儿。
她紧紧抱住女儿,仿佛得到了救赎,哭得更凶了:“嘉柔,额娘只有你了!”
“额娘不哭,嘉柔抱抱。”
“额娘不哭。”
宜修的提议很快就被墨兰知道,她欣然同意,从前圆明园没有修葺好,一个个后宅格格都不肯来,
每年就只有她跟胤禛去开荒种地,上山抓鸡、下河摸鱼,快活是快活,就是人少,连聚在一块吃好喝好都难。
如今圆明园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让这些个嫔妃见见世面。
“今年倒是不再念叨二人世界了?”
“禛郎这话说得,禛郎与墨儿自从有了孩子,哪儿还有什么真正的二人世界了?”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到弘光迷迷糊糊的声音,墨兰与胤禛循声看去,就见到可可爱爱的女儿抱着小枕头,迷糊地揉眼睛要找阿玛、额娘。
“看吧。”
“……”胤禛一把抱起自家闺女,柔声说,“来,弘光,让阿玛抱抱。”
“阿玛,今年是要去圆明园吗?”
“是呀,弘光喜欢吗?”
弘光点了点头,说:“喜欢,能不能让哥哥姐姐们都去?弘光喜欢热闹!”
“那哥哥、姐姐都喜欢去吗?”
“…喜欢的吧。”
弘光抓住胤禛辫子的手顿了顿,皱起细嫩的眉头,她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示意他把她放下,她要去找哥哥、姐姐们问一问。
看着弘光把小枕头一塞,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墨兰抿嘴笑了。
墨兰调笑道:“瞧瞧咱们这闺女,急哄哄的性格像谁了。”
胤禛静默了几秒,而后捏了捏墨兰软软的腮帮子,说:“……像我。”
小时候,他是真的性子急,说风就是雨,也就皇额娘温柔贤淑,容得下他这样一个皮实、闹腾的孩子。
眉庄家世好,人也漂亮端庄,在新进嫔妃里,与富察贵人的恩宠平分春色,更多了个协理六宫之权,
前不久,嬛儿在御花园里帮助了跌倒在地的嘉柔公主,又帮助她把树上的风筝给拿了下来,
哄得公主心花怒放,
消息很快传到皇上耳朵里,便把嬛儿晋为了答应,她这心里便踏实多了。
承乾宫里,眉庄正给墨兰讲述她的学习工作心得,恰巧今日是每月一回的汇报工作日,四妃结伴而来。
“今日太阳晒得很,先喝点紫苏饮解解暑吧。”
墨兰说着,便让身旁伺候的宫女到小厨房去拿着紫苏饮并几样小吃。
“皇后宫中的小吃可是满宫里都说好的,今日便托福了。”
舒妃看着一碟碟可口的小点心,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老好人一个,谁也不得罪,只是皇上让沈眉庄学习协理六宫一事,恐怕四妃手里的宫权,要变动一二了。
如果要从四妃里退一个,缺的一人用沈氏补上,到时候让她把到手的宫权还回去,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舒妃(敬嫔冯若昭)看眉庄的眼神稍稍一变,而后又恢复寻常。
“好吃便多吃些,这炸牛奶便不错,带会带些回去给七阿哥,听弘景说,七阿哥喜欢。”
“多谢皇后,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眉庄一边吃一边观察在场一众高位嫔妃,静妃是从前王府时期的嫡福晋,后来犯了错变为侧妃,成了如今的静妃,膝下有个公主,无宠却手里有权,
齐妃生有皇上长子三阿哥,舒妃生有皇上的七阿哥,都是凭借子嗣或者资历成为妃位的。
而嚣张跋扈的华妃,让人推她下千里池的华妃似乎有些不同,华妃不仅靠女儿,还靠娘家实力。
只是这几个,在面对柔柔弱弱的皇后时,一个个都低眉顺眼的收敛起各自的棱角,连华妃说话的声音也少了些尖锐,倒是让她诧异一番。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墨兰让云载打包些吃食去养心殿给胤禛,五月的天已经让人闷闷地不舒服,
若伏案奋笔疾书,恐怕就更烦了吧。
“不必费心了。”
就在此时,墨兰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看向殿门,是胤禛。
“大热天的,不好好批阅奏折,来做什么,不嫌晒么?”
墨兰下了暖炕,起身相迎,顺手地把男人头顶上的帽子摘下,又拉着他去换一身常服,端庄的模样荡然无存,活像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
“我又不是你们这些爱美的女子,就是晒黑些,也没什么。”
“会变丑的。”
“……”
待胤禛换下常服,到暖炕上坐下,四妃麻木地看帝后二人秀恩爱,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当成工具人汇报工作,
“今年边陲战事告急,后宫的用度能省便省些吧。”
墨兰正听着四妃汇报工作,便听到旁边正在吃冰镇葡萄的男人如此说,可后宫积弊已久,内务府的世代包衣把持物价,
吃穿住行的命脉都把握在这些人手里,若不能来个大动作釜底抽薪,再怎么节省,也不过是费时费工夫还不讨好。
“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胤禛看向四妃并沈眉庄,裁剪吃穿用度都是得罪人的活计,墨兰还是不要出头比较好。
四妃都是人精,如何会冒出头来贪功,又见墨兰吃着皇上递过去的葡萄,心里酸楚,可皇上在此,她们也难以让墨兰出这个头,便看向新来的沈氏。
“沈贵人不是学习协理六宫嘛,不如就让她来说说?”
华妃第一个开口,眉庄可不觉得华妃是在帮她,可这是一个很好的在皇上面前露面的机会,她舍不得错过。
“沈贵人,你来算算,这笔开销怎么这般大?”
齐妃适当的时候指了指账本上的一笔不菲开销——绿豆汤。其实她哪里不知道这绿豆汤省不得,只是皇上让沈氏协理六宫摆明了要把四妃里头的一位踢出去,把眉庄加进来,
静妃与皇上有曾经的情分,舒妃有子,华妃有女、娘家得力,而她只有一个不得皇上青睐的三阿哥,又年老色衰,怎么看都是她被踢出去的可能比较大,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沈氏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呢?不是有句诗说得好嘛: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她这是给沈氏历练的机会。
眉庄看了一眼正在吃水果的帝后,见他们没有异议,便开口说:“是,齐妃娘娘。”
“嫔妾认为……”
眉庄把折现银钱的法子给说了出来,瞬间就把正在吃点心的墨兰给惊着,她诧异地看向胤禛,无声地问:这就是你挑的协理六宫的人选?
“嫔妾的建议可是不好?”
“眉儿能想到这就很好,眉儿年轻,还需多历练,这历练嘛,天赋性情性情缺一不可。”
眉庄见皇上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笑意,以为她是做对了,仿佛得到莫大鼓励,眼里都是细碎的星光:“是。”
“……”xn
胤禛看着受到鼓舞的眉庄,耳边仿佛响起墨兰的话,扶起眉庄,何曾不是缔造下一个华妃呢?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继续用一用华妃。
眉庄几句话,便让身处底层的宫女、太监们能够免费领到的夏日消暑汤水无了。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底层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对眉庄生出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