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穗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之中,只是曹操的动作快得令人咂舌,她怎么都以为要计划几个月,但没想过老父亲早已在心里把这件事提上日程,和曹穗说过不到十天,天子便遣御史大夫郗虑持节册命曹操为魏公。
曹穗只能找杨修询问此事。
杨修:“前段时日你忙着学校的事情,其实父亲的亲信心腹,以荀攸、董昭等人为首,便公开表示父亲功勋卓绝,武平侯的爵位已经不能匹配,有失天下所望。他们以为,应当官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
好熟悉的套路啊。
曹穗对这一条很熟悉,一般权臣的路就是这么走的,几乎都是模板了。
曹穗并不意外曹操会这么做,而是意外居然是荀攸,难怪荀氏也不给荀彧施压,这是早就安排好了后路。
“想什么呢?”杨修见她沉思的反应有些不太对,毕竟此事于她也是好事。
曹穗摇摇头,“只是太突然了,阿父居然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提前和我说,是不是打算把我排挤在外?我得找机会好好质问质问他。”
“……”杨修万万没料到她是这么个反应,试图为曹操解释,“前段时日你忙着学校的事,再说此事也不用你们出面,几位公子都未曾在此事中出力。或许在父亲眼里,这些并不是重事,你的事情才最重要。”
曹穗表示她不吃这一套,人逢喜事精神爽,趁着这个机会,不从老父亲手里抠点养老的传家宝,那真是错失良机。
杨修对此无话可说,总不能拦着她为家里揽财。
刘协此次封曹操为魏国公,比曹穗想的还要荣耀、意义深重。
这次封为魏国公不单单只是一个公爵的地位,而是赋予了曹操真正设置直属于封国的丞相和百官,按照地位来算,和汉初时的诸侯异姓王没差别。
这下子,谁还分得清邺城的官员,是算大汉朝廷的群卿百官,还是算魏国公的群卿百官呢?
这件事夏侯惇给了一个高标准的模板示范。
曹操将朝廷中的亲信都授予了魏国公的官号,荀攸为魏国公尚书令,陈群为御史中大夫,王修为大司农,基本上都换了魏国公的前缀。
正常而言,从朝廷的百官换为魏国公属官定然是降了品阶,但前提是朝廷和诸侯的关系是正常的上下属。
在这里面,夏侯惇一直没变动,曹操认为在魏国公任职为臣是屈就了夏侯惇,但夏侯惇回答道:“吾闻太上师臣,其次友臣。夫臣者,贵德之人也,区区之魏,而臣足以屈君乎?”
在夏侯惇的坚持下,曹操只能封他为魏国公前将军。
自从郗虑持节来到邺城册封,邺城就一直都热闹得很,曹穗每日待在家里,每日的乐趣便是听朝廷又封了什么官,谁又没混到魏国公的前缀。
基本上能通过这批次的改缀,就能看出曹操的心腹。
曹穗所属的少府自然早早的便跟着当爹的改了姓,曹操没忘记这个暂时退出前台的女儿,曹穗心里却惦记着一个人。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荀彧的名字,无论是尚书令还是尚书,她都没有见到荀彧的名字。
杨修知晓她心中所想,指腹落在她皱起的眉间,“父亲和荀先生都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们之间多年的情谊,你不用太过担心。”
曹穗:“这还不算关系破裂吗?”
荀攸官至尚书,荀彧却是连改缀都没有。
曹穗怀疑道:“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杨修微微抬眼,“为何这么问?”
曹穗:“我待在家以前,文若先生和阿父的关系虽然僵持,但也没到如此开诚布公的地步。”
杨修见她还在操心,“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曹穗一副了然的语气,“是先生拒授了?”
杨修没回答,曹穗心里便有了答案。
“你帮我代笔写一封信,明日送到先生手里。”曹穗望向窗外,夜晚并不漆黑,月光洒落一层莹白的光亮,“顺带帮我带一句话,‘先生知道我的脾气,若是拒绝的话,我只能挺着肚子去荀家找他’。”
对上杨修不赞同的目光,她笑着安抚道:“最后一次,此次过后,我便撒开手不管。”
杨修虽不赞同,但她话已至此,还是按照她的要求代笔,第二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到荀彧手上。
不说荀彧拿到手里的信是什么感受,哪怕还没打开,他也明白曹穗的意思,可惜还未来得及拒绝,杨修便把曹穗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趁着他愣神的工夫,杨修说:“先生,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望您看在这些年她待您的真心上,起码和她说清楚。”
荀彧沉声道:“我知道了。”
荀彧当日便去告假,第二日杨修还想要留在家,被曹穗无情地赶走。
按照她的话说,她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她可是要和文若先生推心置腹,杨修和荀彧又不熟悉,到时候说话都得斟酌压抑,哪里还能敞开心扉。
杨修被她嫌弃只能独自去少府,丁氏都被曹穗“打发”走。
丁氏望着在那装乖的女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说:“今日我回府里看看,明日再过来陪你,就一晚上,你别折腾。”
丁氏正在给曹穗整理衣领,曹穗闻言搂住她,“阿母,我这么大还要你为我操心。”
丁氏拍拍她的背,“阿母很开心能为你操心。”
她回去住一晚曹操自然会问,自然而然就能知道曹穗和荀彧见面的事情,有些事情就不用曹穗特意去说,他心里都有数。
荀彧上门的时候曹穗很自在地还在后院坐着晒太阳,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冲着旁边招呼,“先生,我们之间就不讲究那些客套的东西,今日阳光这么好,坐下来说说话吧。”
荀彧犹豫了一会儿,见周围已经被清场,最近的人都在十米开外,便顺然地坐在她旁边的摇椅上。
显然对于这等稍显散漫的东西,荀彧有点严阵以待,曹穗见到他的表情还在笑。
杨修的状态比曹穗想象中要好得多,并没有颓丧低迷。
“没想到年近半百,居然还要女公子三番五次地来操心我,荀彧都觉得自己太过矫情。”
曹穗诧异地侧过头,“先生怎么这么说话?先生不是矫情,那是性情之人。别人是忠义两难全,先生是里外不是人,各有难处。”
“……”杨修再多的情绪都能被她一句话打破,“女公子说话一如既往。”
他心里哪怕知道她是想开导他,但还是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在骂他。
曹穗还在嬉笑,“先生懂我的意思,不会误会的。”
“那先生给我的答案是什么?”曹穗找荀彧来并不是想要劝他,毕竟该说的都说了,若是荀彧依旧拧巴,那她只会尊重他的选择。
荀彧靠着躺椅,好半晌都没说话,曹穗便耐心地等着。
她仰望着头顶的天空,上面还有几处云团,在里面能找到许多动物的形态,她便顶着不刺眼的眼光描绘不同的云团形态。
“女公子不用担心我,只需安心生产就好,荀彧和魏公之间,确实不会再如此下去。”
曹穗心里头没办法往大团圆的方向去想,他连魏公都喊出来了,眼睛瞪得圆溜溜,伸手拉住荀彧的衣袖,“先生,是生是死给我个痛快,我不想猜猜猜。”
荀彧难得和她卖起关子,哪怕曹穗装模作样地被气到肚子疼都没能让他说真话。
只有荀彧这个旁观者能说曹穗的演技有多差,他只在她叫唤的第一声有被吓唬到,但听到第二句第三句便能听出她是在做戏。
后面无论是曹穗示弱还是强硬,荀彧都不为所动,曹穗气得不行。
荀彧先生以前不是这样的。
曹穗一直都没把这口气顺下来,杨修回来后觉得高兴的是,没有见到一个低落的夫人,但收获了一个气鼓鼓的夫人。
曹穗心里就像是一直被一根羽毛在骚扰,痒痒的可又抓不住罪魁祸首,迫切地想要跑到荀彧府上把人摇醒。
杨修望着在榻上时不时就拍拍拍的曹穗,见她过了往日睡觉的时间都还没有睡意,默默地拿起一本诗经走向曹穗,先摸了摸她的肚子打招呼,得到小脚丫的回应后便心满意足地开始读诗经。
曹穗瞪大眼睛,很不想意会到他的意思,可杨修的表现实在明显,想不意会都难。
更让人生气的是,她的眼皮不争气,一听到那缓缓而来的沉稳低哑男音,就好似被压了千斤一般撑不住地想要和下眼睫会合。
曹穗还想要挣扎一下,但白眼都翻出来也挡不住滚滚而来的睡意,最后只能在心里自暴自弃地想:
等以后孩子一听到读书声就犯困,有他后悔的时候。
曹穗的抓心挠肺没有持续多久,三月底的时候,曹穗便听到荀彧向曹操请辞的消息,曹操并没有答应。
可即算如此,曹穗也被震惊得呆在原地。
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掺和进这对旧友兼上下属之间,他们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曹穗后来听到的消息,便是荀彧再三地上书请辞,等到第三次,曹操不知道为什么想通了,终究还是将他如了荀彧的愿。
都没等曹穗去祝贺他平安退出,荀彧主动上门找曹穗,丁氏也在场。
曹穗此次再见荀彧明明和之前相隔不到十日,但他整个人都好似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压在他身上的责任好似一瞬间消失,又变成十多年前曹穗初见时风光月霁的模样。
曹穗本来满肚子的疑惑在见到他后便都消散了,这样便很好。
但没想到的是,等到后来几人坐在一块闲谈,荀彧平淡地询问,“女公子,荀彧想要自荐,去安民学校当一名普通的学师,不知女公子是否觉得可行?”
曹穗脑子都有点懵,反应过来后迫不及待地回答,“当然可行。”
她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都有些劈岔,丁氏震惊之余被她一嗓子吼了回来,“说话就说话,荀先生难不成还能跑了?”
曹穗一脸魂游太虚还未归位的表情,只觉得好像在做梦,“我确实怕先生跑回颍川。”
她望向荀彧,“先生,你刚刚的话我可是当真了,阿母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见证人,你此时后悔也来不及。”
“桑,帮我备上纸笔,我要给文若先生写任职书。”
她也不等荀彧再开口,马上吩咐桑帮她准备东西,显然当场就要定下,火急火燎的生怕荀彧后悔。
曹穗当场就给荀彧写任职书,签名不够还让他画押,若不是没带私章,怕是墨迹未干的纸上面还得多加一个私印。
曹穗把纸小心地放在旁边晾晒,冲着荀彧得意道:“我终于从阿父那里把先生挖过来了,果然,没有挖不到的墙脚,只有不努力的人。”
荀彧失笑,也想到过往她几次三番地劝她“弃暗投明”。
丁氏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别得意忘形,小心你阿父等你生完收拾你。”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曹穗的肚子,她这可是没多少日子就要生产,到时候保命符可就没有了。
曹穗立刻收敛,脸上的表情瞬间乖巧,“在家里说说嘛,文若先生现在是我的人,阿母你又不会去告状,阿父不会知道的。”
一副如果阿父知道,肯定是阿母你告状的小聪明样,又为自己争取了好几个敲脑袋。
荀彧心境变了,久违的这么平和,在曹穗这里晒了几个时辰的太阳才发现,他好久都没认真地欣赏过如此好的天气。
对于曹穗而言皆大欢喜的结局,曹操自然也知道荀彧的后续,对于此事没有提及,想来也是认同的。
但曹穗还是认真地写了一封信给曹操,难得的没有请代笔杨修,就是为了让老父亲看见她的诚意。
杨修为她送信已经习惯,曹操也只是询问了一番曹穗如何便简单地放过他,打开信之前还在心里吐槽了一番曹穗乱折腾。
信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将几次找荀彧谈话还有聘任荀彧的事情交代清楚。
老父亲有渠道知道是一回事,她主动交代又是另一回事。
信件的最后,曹穗那熟悉的,夸张的语气又回来了。
“阿父应该不会因为我挖了你的墙脚就小心眼地记恨我,听信身边小人的话,觉得我居心不良吧?”
“阿父肯定不是这种小肚鸡肠、是非不分、心胸狭隘的人,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可不能因为小人的挑唆淡了。”
“我和阿父才是真感情,和文若先生那就是馋他的才华,阿父你可千万不要往外说。”
曹穗还发挥了毕生的绘画才华,画了一个偷偷摸摸又尽显猥琐的小人。
曹操脸上的嫌弃挡都挡不住,但嘴角的笑容也无法抑制。
“真是小孩子的手段。”曹操捏着薄薄的信纸嫌弃地点评,但却小心地收起来,“画得可真丑。”
但紧接着,霸府主簿就调走了一位官员。
旁人没有注意到,但司马懿却了然。
又是一个沉不住气的被发落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