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卿玄快到时,远远看着馄饨摊子还支着,一道鹤顶红身影正坐在靠近路边的矮桌,搓着双手等馄饨。
今晚没什么月亮,星星也躲在云层里,黑压压一片,只有街边悬挂的灯笼,发出些亮光。
“商公子,今夜要来碗馄饨吗?”卖馄饨的老伯笑着开口。
商卿玄住在这里有些年头了,经常晚归的他时常在老伯这里吃馄饨,时间长了,也就认识了。
但老伯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连他姓什么,也是听那些常来找他的人提起,但看他的长相穿着和气质,也知道不是寻常人。
“老伯,还是老样子。”
商卿玄将马拴在一边,走过来拉开板凳坐下。
和那人隔着一张桌子。
余光看见那人,鹤顶红的斗篷,帽子放在身后,头发垂在身前两侧,白皙细长的指尖,涂着红色的丹蔻,捂在口鼻前,头微微垂着。
“姑娘,你的馄饨好了。”老伯将馄饨端上来。
“多谢老伯。”她笑着开口,声音艰涩嘶哑,然后迫不及待伸出双手捧着碗,
许是被烫到了,缩回手捏了捏耳垂,又伸出手去。
几个来回后还是太烫,只好虚虚捂着碗。
有这么冷吗?
她垂着头吹去缓缓升腾的热气,额前的头发落了下来,她也不去拨弄,只随意甩甩头。
灯笼的光亮打在她脸上,隐约有些苍白。
“商公子,你的馄饨好了——啪。”
一碗馄饨尽数倒在桌上,立即冒起一阵白雾,汤水顺着桌面四溢,流到桌边,滴到地上。
“商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你快起来看看烫着没,这年龄大了,人不中用眼睛也看不清……”
商卿玄站起身,老伯确定他没烫着后,才扯下脖子上的帕子,将洒在桌上的馄饨拢进碗里,又将桌子擦干净。
“商公子,实在抱歉,我这就给你重新煮一碗,不要你的钱。”
老伯也是老实人,出了这事,心里自然觉得过意不去。
“商公子,您看这桌子怕也是没法坐了,您要不和旁边那位姑娘挤一挤?”
晚上人不多,他就摆了两张桌子。
桌子虽然擦了,但上面还是留下不少汤水还有油,他这身衣裳一看就不便宜,可不能这样糟蹋了。
“我……”
“姑娘,您看方便吗?”老伯转头过去问那人。
商卿玄也看过去,发现她正看向这边。
“可以。”她点点头。
老伯立刻过去扯着围裙擦干净板凳。
商卿玄走过去坐下,“多谢姑娘。”
“没事。”
坐在她对面,商卿玄才完全看清她的脸色,面色苍白,嘴唇更是惨白到没有一点血色,身上一股浓烈的汤药味。
即便是这样,也难掩她的灼灼风华,眼底略带水汽,旖旎红衣被风微微扬起,就如同她人一样,
肆意招摇。
勾人的眉眼,只一眼,轻易便能掳去人心。
商卿玄微微蹙眉,才几天不见,就给自己糟践成这个样子?
都病成这样了,不好好在家休养,还深更半夜出来。
不安于室的祸水。
馄饨上来后,商卿玄收回视线,垂头安静吃着东西。
余光瞥见商卿玄挪开视线后,吊着的一颗心才落下。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紧张,一颗心差点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要不是她心理强大,怕是要当场晕过去。
那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听见他声音那一刻,她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这么多天,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了,谁知道竟真的碰上了。
也不枉这么多天的蹲守。
她已经八天没见到他了,马场也没人。
他好像瘦了,五官更加硬挺了些,但也更好看了。
蓝色的围氅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消沉料峭。
他吃东西很快,馄饨几乎是一口一个,也很安静,碗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动作优雅斯文,微黄的亮光落在他的脸上,浓墨般的眉眼多了几许柔和,消沉肆意。
捏着勺子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因为用力略微泛白,手背微微突起的青筋,一直往衣袖延伸……
咳咳——
抬手捂着嘴巴,垂头轻咳两声。
商卿玄这时已经吃完了,抬眸看着她碗里,这人是猫吗?
半天才吃这么一点。
“老板,收钱。”他收回视线起身。
“来了——”
“那个,老伯,我可以明日把馄饨钱给你送来吗,我出门急,忘了带。”
说到这个她就想一头撞死,好不容见到人,怎么就忘了带钱,他不会以为她要吃霸王餐吧。
老天爷,一定要这样对她吗!
“姑娘,您这……”老伯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毕竟她刚搬过来不久,脸生,万一她一走了之怎么办。
“那个……商公子,您方便借我点钱吗?”
最后还是开了这个口,虽然很不想开这个口。
一开口就找人借钱,她这个第一印象,怕是保不住了。
商卿玄看她一眼,掏出六个铜板。
“多谢商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商卿玄对着老伯开口,“这是我两碗馄饨的钱。”
……
这么绝情?
她走近一步,“商公子,您放心,我不是骗子,明日就在这,我一定会过来的。”
她怎会不来呢!
商卿玄看着她靠近,下意识往后一步,他不想与她有过多纠缠。
看着他疏离的表情,还有那无情的一步,不知怎得,她心里一酸:
不借就不借,谁稀罕!
当即扯下身上的斗篷放在桌上,露出里面月白色裙衫,“老伯,我将斗篷抵押在这,明日过来赎。”
她这斗篷,可是在三春晓做的,花了她不少银子,给她心疼坏了。
脱了斗篷,一阵夜风吹过,冷得她直跺脚。
老伯也看得出来,这斗篷值些钱,也就答应了,说好明日午时来给钱,否则这斗篷他的了。
走之前,她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真是不解风情的家伙!
商卿玄看着单薄的背影,再一次蹙眉,
这女人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