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包法,那种汤底,只有遥城的街市有。季父季母看着女儿背对自己,望向天上的明月,从离开遥城起,从未听过大女儿怀念遥城,月是故乡明,女儿的故乡就是遥城。
“诶,遥城馄饨啊!”
季母擦干眼泪,“老头子,我们去和厨下说说包法,待会大伙坐下来边吃边聊。”
“诶诶,得多准备两个小菜。”季父跟着去,“你俩等着,我俩说说就来。”
季父季母消失在黑夜里,秦修远走到妇人身边,酝酿许久的话很快吐出来,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是王保。”
“呕!”许多种设想,答案是望舒最难以接受的那一个,胸口涌动,空呕一下,两下,秦修远扶着人坐下,望舒猛得面朝外,“呕!”小青双手帕子托着,这次稳稳接住呕吐物,合上,丫鬟们找水的找水,铺帕的铺帕,有人跑得飞快去请大夫了。
望舒越想越吐,忍都忍不住,酸味一股股犯上来,很快就呕到酸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这么呕法,秦修远也害怕了,什么闪过心头,更有下午的一幕幕,手微微发着抖,稳稳扶着一个劲吐的妇人,厉声问小青,“上月夫人癸水来了没!”
“来了!来了!”
小青稳下心神,松口气,一不小心听见将军也松下好大一口气……
好不容易吐完,腹中空空,清水漱口,望舒撑着头坐着,有气无力,“困到他们死。”
话里的狠厉,小青听着都害怕。
“要不要叫走岳父岳母?”秦修远一怕二老顶不住,二怕妇人顶不住,但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瞒着小妇人……瞒二老还是敢的。
二老年纪大了,五十多岁的人,前半辈子为望舒操碎心,后半辈子把望乐捧在手心,到头来,和望舒半离心,若是知道望乐给他们捅这么狠的一刀……
夫人一手撑头,一手素拳按着胸口,默默流泪,双眼大大的,泪珠跟掉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顺着脸颊往下掉,看得人的心都要碎了。
人不哭时,强大精明得让人胆寒,哭起来,摇摇欲坠的楚楚可怜,又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血揉碎了供给她。
越是等着越是煎熬,秦修远看不得望舒自我凌迟伤心得说不出话,“不如放他走?”
不,望舒推开他,蝴蝶袖揩泪,“把李婉婷叫过来。”
人亲自坐在正对着书房的校园里,季父季母回来,以为人要赏月,“是院里凉快……”倏地看到人红肿的双眼,呼吸漏了好几拍,季母上前看清楚,结结巴巴问:“怎……怎……怎么哭了?”
此时李婉婷也被人押过来了,人瘦得厉害,松松垮垮的衣裳,精神萎靡,“婉婷,你怎么来了?”
秦修远看人到齐,懒得再拖,对着漆黑一片的书房沉声,“乐乐,开门。”
这下季父季母左看看李婉婷右看看女儿哭肿的脸,才想到什么,惊骇得瞪着始终紧闭的书房门口,没等他们扑上去,房内季望乐还是那句,“你们走开!”
秦修远往后一扬指,两个护卫上前,一人亮着火把,一人大刀离鞘,对准门缝,由上往下用力一劈,一劈,一劈,刀刀劈在人的嗓子眼上。
“你们走!走开!”房内的季望乐终于崩溃。
铁锁木锁通通劈开,护卫守在两侧。屋里有重物落地叫痛的声音,闻声李婉婷第一个推开了门。
“娘,救我!救我!”有人扑进她怀里,母子同时委地。
季母颤颤巍巍进门,气势如虹又崩溃发抖的小女儿就蹲在置物架边上,她拉开小女儿的领子,随即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一巴掌将人打倒在角落里,门外的季父扶着门慢慢滑落坐地。
望舒还是坐在院子里,紧闭的书房里,味道开始慢慢散出来,铺天的臭味,腥味,混着冰块最后一点凉意,直直渗到人心底去。
里面哭着,喊着,求着,外面无人出声,四处的护卫雕像般。接过丫鬟送过来的披风,秦修远给人披上,“吃点东西?”
有母子跪倒望舒脚下,望舒从未正眼看过的王家长子,王保,此刻不停磕头,青石板上蹦蹦响,很快出血……
臭气哄天,原本以为自己五觉丧失的望舒猛得捂住了口鼻,还蹲着的秦修远跟着嫌恶,什么玩意,大小便失禁!怂蛋!
很快有人把他拖到院子下风处,丫鬟忙着将里里外外的地面清水洗刷干净,望舒才踏进书房,角落里呆若木鸡的季望乐,脸上是深红的五指山,一套最时兴的夏季抹胸纱衣,和望舒身上的同款不同色,就这么靠着架子坐在地上,闻声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身后是两位常年给姐姐推拿按摩的老嬷嬷,人瞬间心神俱裂,连忙跪下,人却在一步步后退,惊恐万分,“姐姐,乐乐错了,乐乐错了!”
嬷嬷上前按住她,乐乐死命挣扎,双脚猛踢,嬷嬷肚子胸前连着挨了几下。小青箭步上前抬手就是一个后背手刀,干脆利落,乐乐立马倒下去。
“不!”季母扑过来,手指放到人鼻尖。
嬷嬷分工明确,一人解衣查体,一人把脉,当把人放平,嬷嬷一眼看向人的肚子,立马心惊肉跳。
躺平已然有微微隆起的迹象。
书房很大,望舒慢慢走到书桌前,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样样都是上等的,唯有白纸上新着墨的字体弯弯曲曲,最是下流。
“带云骁和明熙过来。”
季父季母最先反对,“舒舒!”
秦修远也不赞同,人杵在书房门外,始终未踏入一步,“舒舒,他们睡着了。”
望舒就坐在书桌上,一页一页翻着季望乐的作业本,直到小绿带着睡眼惺忪的兄妹俩进来。
现场气氛凝滞得可怕,院中站着的秦修远见儿女来了,连忙上前握着人的手,“今天出了一些不好的事,娘亲在房间里等你们。”
院子亮如白昼,护卫是两人最熟悉的,府里到处都是。手拉手的两人看着角落里狼狈不堪趴着的王保,旁边跪着枯槁的表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