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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披同一件麻衣奔两家丧

这个小肚鸡肠的小娘们不是空架子。

三个大汉腹诽几句,拍着胸膛哐哐保证:“小娘子你把心好好落稳,俺们几个弟兄干活数一数二的,喏,家就住在桥头边,不怕你找上门。”

桥头边,一桥分两城,再过去点就是胡人大片的聚居地,娼风极盛,汉人好好的,谁往那边去。

望舒折好图纸,率先出门:“我是按着高价雇你们,把活干漂亮是应该。做不好,不费那跑腿劲,耽误少挣了钱,算好账我让未来夫君找你们要这少挣的钱。”

这小娘们!不就是第一天实话实说,拉扯几句么!如今好话歹话软硬不吃啊!只面上喏喏,再不敢摆规矩。

偷听个正着的未来夫君如被蚂蚁咬了脊柱,浑身一激灵,闹了个大红脸:……

看着同手同脚拐着小酒微醺步愣愣扶着墙回正厅的少爷,秦叔啧啧两声,如今的年轻人,不忍直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几个咬紧牙关的闷葫芦苦干几天,终于迎来柴火进屋烧新灶的开灶一刻。

“灶君老爷保佑!”

心里嘀咕一句,嚒嚒点第一把火,不一会,三灶齐燃,烟囱里炊烟一出被西北风打得散形,灶中噼里啪啦,簇簇火苗逐渐火红,烧得旺旺的。

菜肉台高低合适忙活,下水顺畅,屋子柴烟味也少,称心如意点点头,嬷嬷满意极了,“真不赖!”

望舒功成身退,给人结工钱,另送些卤肉丸子鸭头鸡爪,好些样式大掺杂。

“小娘子,下次有活记得还找我们三兄弟!”大汉笑嘻嘻,将胸脯又拍得哐哐响。

这娘们脾气大了点,嘴皮子利利的,但不曾挑三拣四砍工钱,结钱爽快,还整个竹篮子装着肉,能处!

两厢满意,一笑解了摩擦。

倒是想打听个事,“长安是什么样的?吃食,女子妆容,男子气质这些方面…”

这三人是长安人,家族党争失利,因老母巴结旁系而被连累。十年前流放西北,后来得赦,却没回长安,靠手艺吃饭。

“吃食嘛,还是你家这个口味香!”大汉砸吧砸吧嘴,好吃先认,人家有这个本事。

其他的就……!边收拾吃饭家伙边吐苦水,“我们这些老百姓只见那些手里有点小本事蛮横无理,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哪里见得着那些出色的那些小娘们嘛~~”

小娘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训严着呢!不像这儿,还没成婚呢就……

打住打住,继续说:“传出来无非是衣饰华丽,娇娇柔柔识文断字恪守礼教那些……贵族男子倒是能见好些,人人夸彬彬有礼,学富五车,样貌端正那些个词。出挑嘛,当时谢禁卫军统领的一对儿女极为出色,名声大。不过……”

回话的大汉将家伙用草绳一捆,捂住良心,竖了竖大拇指,“我们兄弟这些年经验,单从样貌看,小娘子你属这个!”

嘁!闭着眼说瞎话!

哦,望舒听见“小娘们”这个描述,原本还想问问女孩能否抛头露面外出,判断礼教束缚严不严的心思淡了,见人真闭上眼夸自己,顿时无语,让人快快滚蛋!

新灶既成,和夏嚒嚒共享丸子配方的李嚒嚒参与进来,每日早早熬好焯肉的热水,备好卤汁底料。

几人分工合作。一大早推车去屠肆采办鸡鸭猪肉,满满一车推到秦家,三个人麻利地清洗,分割,能卤的肉鸡鸭杂焯水,其他口感好的肥瘦肉剁馅做丸子,包子,饺子,小笼包等,盐焗鸡和各种鸡鸭盐焗蛋的材料又是一番分工……

忙如陀螺,几人在原本冷清的秦家进进出出,你吆我喝,一阵微寒的西北风吹来,和烟囱里冲出来的热烟打得火热,唐叔没想到府里竟这般实现了门庭若市……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

秋冬换季,骤寒还冻,裹着夹袄的桃桃蹦跳着从门口沿着游廊飞奔,敲了敲西厢房,不等应声,推门而进,转进右手闺房,屏风后卧床的望舒随之惊醒,盯着冲进来两眼惊慌,小脸煞白,口干难言的桃桃,心里咯噔一下。

“门口……大……大伯家的小厮,说…说小姐二伯在回老家路上的客栈……遭遭山匪……没了……”

“……也是如意客栈!”

桃桃双手紧紧拽着身侧衣裳,牙齿咯咯打颤,声音越说越小。

故土难离,乡情难忘。她这位二伯过完在异乡的第一个节日中秋节,抛下妻子儿子,毅然独自回乡。

他来告别的时候,季父开解自己满脸愁苦的兄长,“二哥,你我耳熟能详那些个‘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文人墨客,征夫游子,莫不念故乡和家人,甚至那味道,百般梦里辗转。千百年来,背井离乡的人比比皆是。

“但现实往往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既来之则安之。人呐,不过是蜉蝣天地间,一粟渺沧海。如今兵荒马乱,护着家人孩子最要紧。”

可惜这位二伯念念不忘杭县那搁置抛下的一切,家人妻儿劝不住,终究死于异乡,不得善终。

桃桃的“也”,因为前一天姨妈家送来姨丈被谋财害命的惨案:下榻客栈,钱财露眼,人财两失。随行镖师拼死将人救出来,不过只堪堪抢回他留下一封绝命书的时间,同时带回主顾在客栈遇见季姓男子,如意客栈最后被山匪屠戮一空的讯息。

如意客栈正是处于西北入中原的嘉关关口,属于两人的必经之路,一个即将入西地,一个刚刚踏入中原,闻讯两边顿时天崩地裂。

如今第三天,爹娘正在姨妈家奔丧。

“他们都在二巷,你去跟爹爹说一下吧。”心里明白人或许知道了,二巷不小,可丧子丧夫丧父的丧亲之痛,肝肠寸断,哀嚎难止,左邻右舍是最快知晓的…

桃桃擦干眼泪,急急忙忙地给房里的暖炉子加了炭,把主母新作的棉花麻帽一带麻布一扎,直接把门口大锁一把扣上,便在纷纷扬扬的初雪中越走越远。

披同一件麻衣奔两家丧。

爬起来弯腰捂肚换过改良后的棉花絮月事带,望舒继续躺回床上喘气。生死之事,自己经历过一回,不像自己无依无靠自生自灭,这两人是两个家庭的顶梁柱啊!

关内之乱可见一斑。可天下乱局的一粒微尘落在个人的身上,便是跨不过去的死路一条,遑论后面两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千千万万和他们素不相识却又同样被微尘波及压垮的家庭……

总归太惨了,望舒擦擦眼泪,这个大良朝会天降伟人,一统乱局,普通人安居乐业,安稳度日,还是他们这代人至死都是各地割据,继续生灵涂炭……

而自己,又是怎么个死法?

季家父母来来回回奔波小半个月,病痛接连的望舒卧病在床,一直没露面,也拒绝喝苦得要她小命的乌漆麻黑药汁,整日累了就睡,还累还睡,痛了就忍着,忍忍又睡过去,一天里竟有大半日半昏半睡。

数九寒天,冷在三九。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刺骨,天寒地冻,大良朝与大氏国的交界上正是积雪没膝,寸步难行。

而不远处背风的连片营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犹如一排排白胖肥嫩的雪蘑菇,从远处看,偶尔有些黑点成排走动,如雪中蚂蚁搬家。

冬天的蚂蚁指不定正躲在深深的巢穴处舒服着呢!定睛一看,这分明是有组织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