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剥了个栗子往天上一扔,把头一扬,“啪嗒”一下准准的落在了他张开的嘴里,然后问了桂平一句,“防疫处那边儿都说好了?”
“找了一个队长,手下也划拉了七八个兄弟,够用了吧?”
“差不多,今天隔壁秦公公把药给我了,咱们过两天之后动手。”
为啥要等两天?
连安一乐,“我在中央观象台找了个熟人问了问,他说明后天的有大雪,雪后有大风,我得让这帮人好好凉快凉快!”
行吧,他们就是头脑发热,欠这个。
“那个王公公不是没死呢吗?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四姑奶奶怎么一身孝啊?”付宁插嘴问了一句。
“她给公公婆婆戴孝呢。”
王四姑跟她公公婆婆关系很好,她丈夫天南海北的跑,夫妻俩聚少离多,她婆婆是真拿她当了自己闺女,家传的擒拿手都教给她了。
自从到了京城,为了不让人发现,一直不敢联系,结果就听说二老都没了,她是真伤心了。
特意给他们穿了整身的重孝,也算是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连安拿了个纸包递给付闯,让他觑着外头没人的时候撒在那帮人经常呆着的地方。
付宁也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包里都是土一样的药面子,“这是泻药?”
“差不多那个意思吧。”
连安用手指了指隔壁,“秦公公可是寿药房的人,手底下有些真东西的。”
他还真的找人打听过,这个秦公公跟别的太监不一样,他不是自小净身入宫的。
他们家是祖传的铃医,传了四五代人了,一直是走街串巷给人看病的,有一手接骨、正骨的绝活儿,也捎带着看些杂症。
他也是自小背着《汤头歌》长大的。
但是看病这个东西就有不确定性,赶上急难重症,这人救不活也是有的,所以医患纠纷也难免。
秦公公十五岁那年,就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诊病的是他父亲和大哥,病人没留住,家属红了眼睛,拿着刀追到了他们家里。
可巧就他在家呢,那人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给捅了,扎了他好几刀,把根本也给伤了。
家里就是行医的,他父亲和叔伯好不容易把他的命保下来,这外伤就没辙了。
他大伯看着这伤,狠了狠心劝他父亲找个刀匠来修一修,说是已经都这样了,没准儿这孩子注定就是走这条路的人。
没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秦家小儿子就这么成了秦公公,因为有这个底子,家里找门路把他送进了宫,他就在寿药房扎下去了,一待就是几十年。
这次王友顺本来都起不来了,他来看了之后,跟老朋友说我可以让你好几天,但是就只能留你一个月的命。
王友顺答应了,当太监的人大概都有股子狠劲儿,尤其是对自己。
几副密药喝下去,王公公终于坐起来了,他把连安请了过去,两个人关着门嘀咕了半天。
连安等到秦公公休息的时候,请他给配了这么一副药,药粉细得跟土面子似的,撒在墙角、地上,一点儿都不显眼。
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付闯就悄悄的溜进胡同里,在那两拨吃绝户的人常待着的地方撒了一些。
又等到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让石头给他打了个掩护,把一个药丸子扔进了他们盛白菜汤的桶里。
连着两天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是晚晚上下学,付闯都带着她走的连府后门,舅舅、舅妈更是连门都没出。
第三天夜里果然下了大雪,飘飘洒洒的雪花一宿没停,等到早上足足积了有一尺厚的雪。
这些人在京城也没住店,也没租房,那多费钱呐。
他们找了个没人住的空院子,凑合落个脚,本来想着拿到钱就走的,谁知道这么不顺利。
这一早起来,桶里的水都冻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块儿,做饭的人刚说生火烧点儿水,一站起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很快院子里人一个个的就都倒下了,症状全都是头晕恶心,一会儿就发展成了上吐下泻。
所有人都是浑身无力,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动都动不了,有体格儿好的,坚持着从屋子里往院门外头爬,足足爬了半天才探出去头。
胡同里也没人,好不容易有个小孩儿过来,他伸着颤颤巍巍的手求救,想让那孩子去药店请大夫。
孩子点了头,但是没去药店,而是去了防疫处,他也是桂平找好的内应,只要这院子里的人躺下了,他就给防疫处报信儿。
北风呼啸,雪是不下了,但是这化雪可比下雪的时候冷多了,这帮人躺在地上动不了,那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回冻。
等防疫处的人慢慢悠悠溜达过来的时候,上了年纪的那两个都人事不知了。
“诶呦,这上吐下泻还发烧!搞不好是疫病啊,得赶紧处理了!”
防疫处的队长一声令下,那些个防疫警察全都戴上了口罩,用木头板子把人抬到排子车上,直接就拉到城外去了。
城南有个义庄,平时根本没人去,防疫处的就把他们往空屋子里一堆,转身儿就走了。
穿堂的凉风又吹了一宿,再翻过天来,他们身上终于有点儿力气了,掏出了所有的钱,求着看义庄的老头儿给他们烧了开水。
几锅热水灌下去,大多数人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那几个身体弱的就只剩下心口窝还有丝热乎气儿了,这还是幸亏人挨人能挤着取取暖,要不现在人都硬了。
落到了这步田地,互相抱怨似乎就成了发泄情绪的渠道,什么就是你贪心吧、你非得吃小叔家的绝户遭报应了吧、你抠门儿不租房子吧……
要不是身上都没什么力气,这会儿人脑袋都能打出狗脑袋来了。
等到天黑了,义庄里挂起了惨白惨白的灯笼,风吹着门窗缝儿呜呜的响,昏暗的灯光照得四下里的棺材影子都跟着晃。
本来因为争执散开的人群开始往一块儿聚了,仿佛旁边人的手臂和体温是他们心里的定海神针一样。
要说沧州那帮人体格儿都不赖,身上都有些功夫,但是现在也都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一样。
这世上强盗不可怕,凡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未知的危险。
就像现在,院子里传来了“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忽前忽后、忽远忽近,等他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门“吱呦”一声,开了!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一个全身素白、披头散发的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