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眼睛瞪大了一圈,见云昭闭上了眼睛,不是在开玩笑,才快步走到门口关住门又返回来,脱掉鞋子上了床。
云沐跪在床上,一手托起云昭的脑袋,一手往云昭脑袋底下塞枕头,又拿被子给她盖上。
云昭由着云沐摆置,始终没睁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云沐做完这些,静静地看着云昭的脸,心里满足的不行,刚刚那颗没着没落的心,一下就踏实下来。
他隔着被子躺在云昭旁边,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前两个月的暑夜,屋里热的睡不着,他们就在院里铺上席子,躺在一起乘凉,数星星,讲故事。
云沐岁数小,经常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夜里露水大,他们不在外边过夜,等天儿凉快下来,云昭就把他抱回床上。
有一次,云昭刚把他抱起来,云沐就醒了,迷迷糊糊地听翠花道:“把沐沐喊醒多好,抱着怪沉的。”
云昭小声回答:“不用,多睡觉有利于长高,惊了觉就睡不好了。
沐沐瘦的跟猫似的,还不如一捆青草沉呢。”
从那之后,云沐每次都装睡,他太贪恋这种被人呵护的滋味儿了。
云昭每次都说翠花宠云沐,其实云沐心里比谁都清楚,姑姑是爱屋及乌,最爱自己的,一直都是姐姐。
跟姐姐躺在一起数星星的日子,是云沐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是一家三口躺一张席,和姐姐单独躺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有点小激动。
云沐环住了云昭的腰,喜滋滋的想,刚刚为啥跟姐姐置气来着,忘了,忘没影儿了。
反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云沐得意了一会儿,见云昭始终不说话,又开始担心起来。
姐姐还在生气?
也不怪姐姐生气,自己都没道歉,甚至都没怎么理姐姐,姐姐不生气才怪呢!
云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又不安起来,他偷瞄了云昭几眼,轻轻道:“哥哥坐了半天车,累了吧,要不我给哥哥捏捏肩?”
“不用,我不累!”云昭伸出手,云沐顺势往云昭跟前儿挪了几寸,把脑袋贴到她手边蹭了蹭。
云昭摸着云沐的脑袋问:“沐沐,你姑姑让你给他们立的规矩,你咋不对我说呢?
你早点说,或许咱俩就吵不起来了。”
云沐道:“姑姑让我按我家的标准来,我看哥哥喜欢他们,就没听姑姑的话。
哥哥,我真是稍微说了两句。”
“那你家的规矩很大吧!”
“规矩大概都差不多吧,姑姑凉州的家应该也一样,反正在我家,即便我不训话,他们大多时候也是跪着伺候。”
“你的意思是,你和你姑姑是对的,是我太另类。”
“不是,是哥哥心太善,就如哥哥当初对我一样,不忍心让人因为一口吃的,一辈子为奴为婢。
可是哥哥,若没人为奴为婢,谁会把粮食长期分给陌生人呢?
当奴婢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当好一个奴婢是他们本分,哥哥对下人太好,就是坏了这些规矩。
这些事传出去,哥哥会被笑话,被嫌弃,甚至被指责。”
云昭睁开眼:“越说越邪乎,咱家的事碍着别人什么了?”
“哥哥想,若是每个奴婢都幻想着一日三餐,甚至跟主子吃一样的饭食,无法赎身的死契盼着主子能给脱籍,会有什么后果?
为什么有“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的规定,说白了,就是因为主子买奴婢的目的跟买牲口一样,都是为了干活。
主子买奴是为了更舒适的活着,不是让奴婢共享自己的成果。
他们的幻想不可能实现。
有先例,又得不到,久而久之,奴婢就会对主子生怨,做事难免会不尽心,然后被责罚,被发卖,被杖杀,或者干脆不再买奴,最后吃亏的还是穷人。”
“我懂了,对奴婢太好会带坏社会风气,对奴隶非打即骂的没事,对不?”
云沐笑道:“虽然有点讽刺,可事实就是这个理儿,奴婢懂规矩,别人会赞哥哥治下有方。”
云昭垂着眸子瞥了他一眼,哼道:“少爷总算是笑了,不对我摆脸色了吧?”
“我没给哥哥摆脸色,就是有一点点委屈。”
云昭一下接一下地撸着云沐的头发:“还在怪哥哥吼你?”
云沐往云昭怀里拱了拱:“不是,哥哥说我严苛、冷漠无情、说我是为了优越感,这些都不对。
我是出了名的对下人好,为此没少挨父亲的骂。”
云昭笑了笑:“骂你什么啊?”
“骂我心慈手软就是姑息养奸,以后会遗患无穷,迟早会吃大亏。”
“你父亲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心慈手软了?”
“我不是身子弱吗,经常生病,一生病我父亲就紧张的不行,为此,伺候我的下人没少挨罚,有一次,我拉肚子拉的厉害,父亲就把当日伺候我的下人杖毙了。”
云昭手一顿:“打死了?”
“嗯,她们伺候我好久了,我当时很心疼,很难受,有的小毛病也不敢说了,我父亲知道后很生气,骂我是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云沐声音落寞地道:“父亲可能是伤了心,从那以后也不喜欢我了。”
云昭愣了一会儿,问:“是她们故意给你吃坏东西了吗?”
“当时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因为我身子弱,五岁之前没吃过螃蟹,五岁之后也不敢多吃,那次宴会的螃蟹做的很好,我就多吃了几口。
其实侍女劝了一句的,我嘴馋,又觉得没事,就没听。
回去后,桌案上正好摆放着剥好的石榴籽,颗颗饱满,晶莹剔透的,我就吃了几勺,没多久就腹痛呕吐,说是两样东西不能一起吃,父亲一怒就杖毙了她们。
我以为她们跟其他人一样,被罚到别处去了,病好之后才知道她们的死讯。
当时我觉得她们死的很冤,因为我们家的下人分工很细,剥石榴的侍女不知道我吃了螃蟹,我吃石榴时随侍的侍女也不在身边。
我认为是自己贪吃害了她们,还偷偷哭了一场。”
云昭沉吟道:“按你爹对你的重视程度,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下人应该记的清清楚楚才对,你身边的朋友应该也知道。
为什么宴会上会有螃蟹,为什么侍女只劝一句,而不是极力劝阻,为什么侍女不把你螃蟹的事告诉伺候水果的,为什么你吃石榴时侍女刚好不在。
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也难怪你爹生气。”
“所以说我傻吗?我觉得伺候我的人都不容易,经常厚赏他们,现在想想,还是父亲说的对,我就是一蠢呆。”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
云沐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云昭:“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发现自己被骗了吗?”
“以前我又不认识你,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看你这兴奋样儿,莫非跟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