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沉默了片刻,问道:“里正找你是为昭昭的事吧!
你跟里正提涨价的事儿了?”
“提了。”
春杏哎呀一声,急道:“你还真提了!
人家昭昭的东西,昭昭提才对,你提干啥,卖的钱又不是咱的。
这下好了,全村的人都得骂你!”
“你小点声,孩子都睡着呢!”马二牛吹灭油灯,抓住春杏的手,把她拽了过来,用长满茧子的大手拧了下她的脸。
“看这脸皮厚的。
想要人家秘方儿时,就说叔父是父,跟昭昭是一家人。
挨骂时就成了两家人了。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咱们又吃又拿的,替昭昭说几句话不是应该的吗?
街上的人都说你懂事,仁义,顾大局,我看大伙都看走眼了,你仁义个屁,一肚子心眼子,全是算计。”
春杏就势躺在席子上,把头枕在二牛腿上,哼哼道:“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这句话可是咱娘教我的。”
“你少拿娘来压我!
咱娘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咱娘的意思是,红白喜事吃大锅饭时,别不好意思吃,怕你脸皮薄了挨饿。
可没教你算计自己的侄女!”
马二牛把手放在春杏的肚子上摸了摸,“肚子圆溜溜的,你侄女给你买的肉还没消化呢,就翻脸不认人了。
昭昭岁数小,未必好意思开口。
他们找我管事,正好趁机说出来,凭啥让他们白占便宜。
谁爱骂谁骂,我不怵他们,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只要别传到我耳朵眼儿里就成。”
春杏想了想,点头道:“还是你想的长远,挨几句就挨几句,就算你不提涨价的事,他们也不会念咱的好,与其这样,还不如替昭昭出头呢!
反正秘方儿在昭昭手里,他们谁也不敢胡来。
只要昭昭说句不卖,就能急死他们。”
“嗯,你没见里正家那些人呢,村里的男人几乎都在。
我们在屋里商量事,他们就在院子里等着,一直等到半夜,等商量完,里正把事交代清楚才散。”
春杏问商量了啥事,马二牛把内容说了一遍,春杏一听又急了眼:“啥?我打算明日替铁柱他舅买几斤,照你这么说,买不成了?”
“买不成了,别说给亲戚买,自己用都不成,只能卖到李记布庄。
里正说了,咱村就是一个大染坊,染膏买回家也不归自己,大伙只是南马庄大染坊里的染布工。
谁拿染坊的染料私用,谁染的布不合格,就罢免谁染布工的资格。
各族各院都分配了负责人,买染膏分批买,不许争抢,谁坏了规矩,就惩治谁,
大家都按规矩行事,才不会乱套,生意也能长久。”
一个人,真的可以影响一群人。
不但南马庄的村民激动的大半宿睡不着,连三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也有好几处的人受影响。
李记布庄。
盘完账目,李念就跟谢掌柜就拿着和云昭制定的契约书,逐字逐句的分析上面的内容,越讨论越觉得精妙无比。
李念道:“云昭的供货方式,就是散化管理的染坊,不用自己管理,无需雇佣,不必花钱买场地,甚至连心都不用操。
散户带着商品直接和商家对接,交货验货都不用云昭负责,把身上的责任完全规避开了。
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谢掌柜点头:“一举三得,这样把责任划分开,散户做起事来会更加用心,只是咱们店里的伙计得忙活些,每一匹布都得亲自验货。”
李念灵机一动:“有法子,我们可以按云昭的思路解决。
布上既然能印上标识,也能印上匠人的名字。”
谢掌柜道:“东家的意思是,让散户交货前,在自己染的布上盖上印章?
好主意!
这样就不用立即验货了,盖在中间的位置,只要出了问题,就直接退回去。”
李念笑道:“给云昭要一份散户名单,把每匹布的小问题都记录下来,问题严重的,直接告诉云昭,取消散户的染布资格。”
谢掌柜笑道:“这个规定一出,散户准比验布的还认真,估计想找问题都找不着了。”
“质量一定会有很大的提高。
其实验布我们也不亏,散户卖了布就得买布,咱们反手又能赚一笔。
印章咱们统一制作最好,散户来了你告诉他们,在李记拿货多的,李记免费提供印章……”
梧桐书院的院舍里,一位书生正躺在床上发愣,此人正是里正的儿子,陈长林。
陈长林知道马大狗上门提亲的事,他当时听家里人说起时,心里十分气愤。
他以后可是要考科举的,怎么可能有一个当泼皮的岳丈。
这不是侮辱人吗?
娶妻娶贤,妻子长的好看难看不打紧,他又不是好色之徒。
于是他当时就放下了话,宁可娶个奇丑无比的无盐女,也绝不与马家女结亲。
可今儿他在书坊遇见马家女,他真的想把那句话收回去。
他不会认错,那个俊俏的蓝衣男子,就是女扮男装的马云昭。
上次见她是啥时候来着,这才多久,她竟出落的如此美丽大方。
想不到竟会在书坊遇见她,更想不到,她的画技竟让眼高于顶的坊主大加夸赞。
听说她还识字。
识字的女子在整个襄州都是凤毛麟角。
当初真是嘴太快了,若知道马大狗死的那么早,应下这门亲事也无妨。
虽说自己不好色,但好看不是缺点,何况人家是才貌双全。
从书坊出来后,他忍不住拿街上女子和云昭做比较,无论是从身高、相貌还是气质上,云昭都远胜她们一筹。
直到晚上夜深人静,陈长林脑子里还不断闪现出马家女的身影。
她有无盐女的才华,夏迎春的相貌,我为了她,就算自食其言一次又有何妨呢!
何况当时只是在家里说的气话,没有一个外人,未必会传出去。
城东边的城隍庙里,有个小孩因为云昭兴奋不已。
小孩闭着眼睛躺在稻草上,手放在胸口上,摸着怀里的窝头,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连其他乞丐粗鄙的笑闹声,也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一个铜板买两窝头,省着点吃,一个窝头吃一天,四个铜板足足能吃八天!
若是铜钱能掰开花就好了,掰开花,天天能吃到新鲜的窝头。
他想过给店家一个铜板,分两天拿,可他又怕店家给忘了,犹豫了半天,还是一次买了俩。
不管怎么着,还是拿在手里踏实!
剩下的三个铜板,他分别埋在三个地方,身子底下一枚,城隍爷神位下面藏着一枚,庙门口的柱子下藏了一枚。
这样收更保险!
哥哥给的钱,不能被他们抢了去。
哥哥对我真好。
钱如此难挣,哥哥连买笔墨的钱都没有,却出手如此大方。
哥哥的心肠和哥哥的脸一样美丽。
可惜哥哥不是城里人,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