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恢复记忆后最令她尴尬的人,莫过于七海建人。
当初芥子多讨厌他啊,而在意识到七海建人同样讨厌她时,芥子的厌恶简直变本加厉。
她才不是那种会随意威胁好人的恶霸,可当年灰原雄那件事,她气到竟想在医务室砍他两刀。
“芥子学姐早。”七海在楼梯口和她打了声招呼。
“早。”她心平气和的回应。
十五岁的芥子也不是只会上当受骗,出尽洋相的。她还是留给了她一些意外的惊喜。
就像七海学弟真正的为人,以及全新的视角看待过去那件事——也许她不该在医务室对他大打出手。
“下周一,阿久出就要被枪决了。”七海递上文件,芥子边看边推门走进办公室。
“学姐早呀呀!”灰原雄活力满满的问好。
“早哦。”芥子笑着点点头,扭头对七海说,“我有处理这件事的预备计划。”
十五岁的她也许不知道,这类枪决在过去那么多年来,发生过不下十起。
她早就学会该如何处理,如何面对和应付了,只是手法不公正容易留下把柄而已,可那又怎样?
难不成眼巴巴的寄望于咒术师?那个叫喊着要灭绝全人类的邪教教主?她是真疯了,才会想到要去拜托他。
咒术师的信誉早在五六年前就在她这上了黑名单。
“灰原,S计划。”她把抽屉里某张高专时就存下的银行卡,丢给了灰原雄。
“收到。”灰原一把接住,“我其实也有偷偷攒钱。”
“少来。你不是还想给你妈妈和妹妹买房吗?助理这点工资你还是留着吧。”
芥子打开了电脑,邮件图标上的红点被她强行忽略。她全神贯注的翻读起了新的卷宗和案子。
在接近饭点的时候,芥子接到了门卫法警的意外来电。
(三)
“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须弥站在最高院门口,她把一只手搭在了行李箱的拉杆上。
“你说那个啊。”芥子冷淡的说,“正常,我把你拉黑了。”
须弥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尴尬的别开眼。
“没事的话,我要回去忙了。”
芥子不觉得自己和须弥有话可说,她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她不需要再给自己新添伤口了。
“我要回伦敦了。”
“恭喜你。想必你早已迫不及待的要回到津美纪身边了吧。”
“芥子,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有敌意,津美纪没做错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她做错?”芥子紧锁眉间,“我什么时候又说伏黑惠有错?你搞清楚,那么多年来我——”
【恨】这个字,芥子忽然说不出了。
她发现自己只要有说的欲望,她就不可控的想起菜菜子大吼着说恨她的模样。
她知道那是怎样令人心碎的感受。于是她只好速速改口道,“算了。我不想讲过去的事了。”
须弥和芥子性格很像,她们曾是一家人,她们当然像。她显然今天是带着问题来的,她看起来不想那么快罢休。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怨恨我?”她执拗的逼问芥子。
芥子一般不会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多年来,她也都在这样做。
回答没意义,只会令她觉得讨厌,觉得烦,就像这道题本身就是道伪命题,答或不答都不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然而此刻十五岁,那个不厌其烦的芥子,还没有彻底从她身体里离开,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当年她认为很丢脸的事,说了出口。
“因为我回去过。”她倍感耻辱的说,“在你一声不吭的卖掉房子,离开那天,我提着大包小包,像个傻子一样,回去了。”
须弥瞪大了眼,她缓缓地用手捂住了已哑然的嘴。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就停不下来。芥子接着说,“你知道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我都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我啊,一定要跟姨妈道歉。我不是真的要跑去和夜蛾正道住,我只是受够了你们无休止的吵架,我受够了你们彼此之间冲突的氛围和谩骂。我只是需要一个暂时的,安静一点的,和平一点的空间,喘口气。
我只是想喘口气,须弥。
我不知道这也有错。你知道我为什么酗酒吗?你知道后来我再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该死的庙会。我此生都痛恨,恐惧庙会。恐惧到一旦压力来临,我就会不断的看到庙会那天,像魔怔了一样,导致我不得不用酒精麻痹自己,好让我不去想那天。
就是因为那一天,你放弃了我,抱着两个小孩,满脸幸福的看着天上的烟花。而我,只能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像只上不得台面的蟑螂一样,偷窥着你们的幸福。
明明我才是你的家人,明明小的时候,相依为命的是我们。我甚至曾一度怀疑被抛弃是我的宿命,是因为我不好,我有问题,是劣质品,而天神真心觉得我好碍眼。
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凭什么还想着让我接受那两个小孩?”
芥子原本想是连两个小孩一起抱怨,可她想到,她不可以这样。
过去会口吐恶言,是不知道他们曾可怜是小流浪儿。可她现在知道了,就必不能再做出这种事。
孩子是无辜的。
对啊,孩子,是无辜的。
芥子想到了菜菜子。
她是否也把恨妈妈那句话,当做气话,现在正因被抛弃而悲伤难过呢?
“芥子,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回去过,我的天啊。”须弥掩面痛哭,“我以为你先抛下了我。因为你那个时候说的很绝对,感觉恨我恨到永远都不要回到我身边!”
“我那个时候压根没恨过你。”芥子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了须弥。
须弥接过,很没形象的擤了一把鼻涕,“主要第二天,夜蛾正道气我,我真的是被气疯了,才那么干的!
我想着你会给我打电话,结果你也没有打。不过我不怪你,看到房子被卖的场景,不会打电话很正常。”
“他怎么气你了。”芥子感觉冥冥中似乎知道答案。
“大部分是因为那只会喊爸爸的熊猫,还有就是,那该死的棉花娃娃。”须弥咬牙切齿的说。
芥子很意外,说真的,她很意外。她曾一直很庆幸,看到熊猫的是她而不是须弥,但没想到,须弥似乎比她更早看到。
不过有错的自然也不是那只熊猫。
芥子当然见过它,像真的一样,会说话,有情感,与其说是熊猫,更像是受过教化的“人类”。她记得它喊她“姐姐”那天。
她原本是去接五条悟,但正巧碰上五条悟带学生。
那只熊猫远远的就看到了她,甚至不惜四肢并用也要跑到她面前,然后特别激动,却也很紧张的,小声喊她“姐姐”。
芥子后来才知道,夜蛾正道那间木屋里常年摆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所以熊猫就以为,她是夜蛾正道的小孩,而自己是她的亲弟弟。
不过最重要的是,芥子现在怀疑,它的某一部分,也许是心脏,也可能是四肢,有丑兔子和笨小狗,也就是她那两只陪她玩过家家的童年玩偶。
早知道她当初就该玩扮演律师或者总统的芭比,玩什么姐弟布偶啊,真够丢人的。
“对不起宝贝。我没有想要抛弃你。惠和津美纪不会替代你的存在,我只被你不再需要我这件事,快逼疯了,所以——”
“好啦。”芥子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你不是赶飞机吗?我都快三十了,的确不需要你照顾了。但惠和津美纪恐怕还需要吧。”
她朝须弥大度的摆摆手,有如赶人般说,“走吧走吧,我一会还要工作呢。”
“我绝对会回来的。我保证。”须弥又擤了一把鼻涕,抽抽搭搭的说,“还会带津美纪一起,她真的很需要姐姐。”
“她不需要。别这样,不要给小孩再强加愿望了。再见再见!”
芥子拦下一辆出租车,把须弥急急赶进车内,还风风火火的替她把行李箱放好,关上车门的时候,她有点鼻酸,不过不是委屈或者难过,而是一种释然。
也许,她是说也许,十五岁的芥子也可以活在她的生活里,她的身上,还有为人处事中。
有的时候,她真的需要年少时直白的勇气,还有愿意相信,愿意倾听的耐心。
这么想着,芥子鼓起勇气点开了冒着红点的邮箱。
她坐在了最高院的小花园里全神贯注的,按耐下偏颇的,阅读起了夏油杰发给她的邮件。
她可以的。
她会把它一字不差的,有耐心的读完的。
这是十五岁的芥子离开时,给二十九岁的芥子和二十八岁本素未谋面,却爱的要命的夏油杰,最后的礼物和机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