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宫。
李二到的时候,李渊正躺在床上假寐。
李二上前,行礼之后恭声道:“父亲,我来看您来了。”
李渊幽幽的睁开眼睛,看向李二,李二上前后又开口道:“父亲,最近您身体还好吧?”
“您叫儿臣来,是否有什么需要的?”
李渊缓缓坐起身子,他的脸上已尽显老态,沟壑纵横宛如斧劈刀削,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足足盯了李二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
“能有什么需要,美酒舞姬都有,只不过人老了,上了岁数了,就想与人说说话。”
“可是如今,却连个闲聊的人都没有。”
“我的那些老伙计,一个个的都走了,就连裴寂也走了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这种日子,我竟然过了一年多了,呵呵。”
“叫你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你了,想和你说说话。”
李二看着李渊说道:“那我们父子俩,边喝边聊,如何?”
李渊:“善!”
“父亲想喝什么酒?”
李渊摇头晃脑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如今你已经君临天下,不知能否为我找些杜康酒来解忧啊?”
李二盯着李渊,开口道:“父亲如今尽享安乐,又何必忧愁呢?”
李渊只是笑了笑,并未回他这个问题。
李二命人拿来杜康酒,给李渊斟满一杯,二人一饮而尽,酒杯还未放下,李渊便幽幽道:“青雀没了,心中是何滋味?”
李二身形一顿,盯着李渊,幽幽道:“父亲,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李渊自然听出来李二的言外之意,声音沙哑道:“青雀毕竟是我的孙儿,多关注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武德朝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的那些个老伙计你也都处置的干干净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况且,我现在就你一个儿子,已经没得选择了,不是么?”
李渊神色自若,拿起酒壶,主动给李二倒酒,然后又缓缓开口。
“我虽然上了年纪,耳聋眼瞎,可是我这心里和明镜儿似的。”
“有些东西啊,用眼睛是看不清的,得用心去看才行?”
“二郎,骨肉相残的滋味,不好受吧?”
李二身形一顿,看向李渊:“儿臣不明白父亲什么意思。”
“青雀之事乃是意外,莫非父亲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李渊呵呵的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个父皇做得好啊,比我强,比我强啊!”
“不过,不管你怎么说,你现在能体会到我当时心是有多痛了吧?”
“说起来,这也怪我,若是早早的表明态度,让你对皇位没了念想,我的建成也不至于成为刀下亡魂!”
“论统军,建成不如你,论治世,建成或许也有所欠缺,但是我问你,建成若是当皇帝,就真的……”
李二并未让他把话说完,声音提高了许多:“父皇,这世上没有假设!”
“况且,这大唐天下本就是我打下来的,那这天下,凭什么要让给他一个坐享其成者?”
“生于帝王家,平庸便是罪!”
“他样样都不如我,那他就不配登上皇位!”
“唉。”李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成王败寇,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来,喝酒。”
又饮一杯,李二微眯的看向李渊,说道:“父亲,你叫儿臣来,不会就是为了看儿臣的笑话吧。”
李渊苦笑一声:“看你的笑话?难不成承乾青雀不是我的亲孙儿?”
“二郎啊,我叫你来,就是想送你一句话。”
“儿臣洗耳恭听。”
李渊放下酒杯,盯着李二,一字一句道:“不要轻易给人希望,因为见到光明的人,会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李二:“父亲以为,这一切都是儿臣故意的?”
李渊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慢悠悠说道:“故意与否,有心无心,重要么?”
“可您就是这么觉得!”
“我怎么觉得,重要么?”
“的确不重要!”
李渊再次给李二斟满酒,说道:“我当年便错了,可我没想到,当年之事,竟然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自己淋过雨,又何必去撕他人的伞?”
“儿臣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不明白?那你让青雀住进武德殿是怎么回事儿?”
李二情绪有些激动:“儿臣早已经让他搬出去了!”
“已经搬出去了,那不还是住进去过?”李渊长叹一口气:“青雀什么性子,你这个当父亲的难道不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让他住进武德殿,他心中会怎么想?”
“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让他住进去的?”
“磨刀虽好,但是要适可而止!”
嘭!
李二重重的砸了一下案桌,站起身。
“父亲,儿臣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陪父亲闲聊了。”
说罢,李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望着李二的背影,李渊端起酒壶便往嘴里倒。
将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李渊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走到落满灰尘的架子上,拿起那只剩下一根弦的琵琶,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李二回到立政殿,坐着发起了呆,李渊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难道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么?
长孙皇后眼睛红肿的走过来,关心道:“二郎,从大安宫回来,你怎么就一直坐着发呆,父皇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看着面容憔悴的长孙皇后,李二内心一阵愧疚。
知道李泰的死讯之后,长孙皇后可谓伤心欲绝,只是一天时间,便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
“观音婢,青雀的事,朕对不起你……”
说罢,李二将长孙皇后搂进了怀里……
时光飞逝,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个人而停滞,继续滚滚向前。
而时间,虽然无法抚平伤痕,却可以让人将其淡忘。
一晃,又到了冬天。
一个平常的早朝,因为一封加急奏书而变得紧张起来。
河东道发生瘟疫,遍及数个州!
听到这个消息,上至李二,下至群臣,无不色变。
瘟疫二字,重若千钧,自古便有瘟疫猛如虎的说法。
不同于其他灾害,瘟疫若是处置不好的话,便会迅速蔓延,致使感染人数众多,到时候便会有无数人因此丧命。
瘟疫固然竟然令人担心,而此时李二更加担心民心。
瘟疫自古便认为是上天对当地百姓或者当朝执政者的惩罚。
魏王李泰遭受天谴雷击身亡的事情才过去多久,现如今河东道又出现瘟疫,若是被有人信加以利用,对于李二的声望,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他之所以如此紧张,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皇位来的不正当,乃是弑兄囚父才登基的,若是因此被人拿出来说事儿,称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真是百口莫辩。
李二急忙让官员,抓紧安排物资运往河东道,同时派兵封锁瘟疫发生地区,禁止疫民流出。
下朝之后,他又急忙将所有太医叫到御书房,准备成立防疫小队,前往疫区。
李二的眼神一一从太医身上扫过,问道:“你们中,谁叫孙思邈?”
人群中孙思邈有些意外,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连李二都知道自己?
他站出来,恭声道:“回陛下的话,是微臣。”
李二点点头,他之所以知道孙思邈,乃是因为平时都是他在照顾小兕子的。
而且听说上次小兕子发病后,他还被李承乾单独召见过,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几本医书。
能被李承乾单独召见,并且赠送医书,那么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朕听说你医术了得,在一众太医中,无人能及,现如今河东道突发瘟疫,朕有心命你前去救治,你可愿往?”
“此一去,很有可能一去不回,你可要想好了再回朕!”
孙思邈神色肃穆,身上散发出浩然正气:“回陛下,治病救人,乃是医者天职,微臣责无旁贷,即便陛下不说,微臣也要主动请缨!”
“若是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好!”李二为孙思邈大喝一声,说道:“既然你有此心,那朕便成全你。”
“孙思邈听旨,朕现擢升你为太医署太医令,统领河东道治理瘟疫一事。”
“你可从太医署任选太医,随你一同前往,时间紧迫,务必即刻启程。”
“此行任务艰巨,但不得有误!”
“微臣遵旨!”
孙思邈一众太医回到太医署后,便迅速挑选了二十八个太医,启程前往河东道。
虽然孙思邈心怀雄心壮志,可是对待瘟疫一事,却也是没有什么把握。
或许这一去,真的便回不来了。
此前因为李承乾的赠书之情,他曾说过,他的这条命便是李承乾的了,现如今却是要食言了,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当面与李承乾说一下。
于是在出发前,他特地前去东宫,求见了李承乾。
看到孙思邈,李承乾甚是意外。
对于这位药王,自从上次赠书之后,便再也没有交集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直到孙思邈将他要前去河东道治理瘟疫说出之后,李承乾才恍然大悟。
“殿下,微臣马上便要前去河东道治理瘟疫,这一去,不知还能否活着回来,微臣之命,死不足惜,只是殿下赠书之恩,却是无以为报,若是微臣不幸罹难,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来世再报!”
听到孙思邈的话,李承乾也不禁肃然起敬。
什么是医者?
这才是医者!
李承乾拱手一拜。
孙思邈为国为民,当的起他这一拜。
“孙太医,若是遇到困难,尽管派人传话便是,若是力所能及,本宫定会鼎力相助。”
“多谢殿下!”孙思邈恭敬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李承乾再次拜别,心道一声:孙太医,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