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上柳梢,长烛高燃。
祝筝坐在榻上打哈欠,容衍把人圈在怀里,拿着软巾给她拭半湿的长发。
今夜为了哄容衍签婚书,说了一箩筐的体己话,直把祝筝说困了,他才签了把婚书放好。
沐浴完本就容易泛乏,容衍怀里有股沁凉的香气,祝筝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窝着,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心里才略微踏实。
容衍瞧着她眉眼耷着,难掩忧虑,又问了两回,祝筝仍是什么都没说。
想起她在桥尾时大受打击,怅然若失的神色,容衍皱了皱眉。
明日要去查查看,她到底去了哪儿。
祝筝缠他缠的紧,擦头发的功夫已经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选了个最舒服的抱着,不愿撒手。
两人裹在同一条孔雀蓝的软毯里,交颈半躺着,容衍拢着她的发尾,低头细细看她。
见他凑近,祝筝脸都仰好了,容衍却只是把她拥紧了,在她眉心处轻吻了一下,并未再有其他动作。
祝筝愣了愣。
容衍似乎看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出来,“想做什么?”
祝筝眼神闪躲,“你,你明知故问。”
前几日他恨不得把嘴粘在她身上,多看一眼就要生吃了她,几乎要把清心诀念烂了。
祝筝不知道这清心诀到底怎么起的作用,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也不怕憋坏了。
如今签了婚书,总不用再念了……
冒出这个想法,祝筝有些脸热,不多时就变得一片绯色。
容衍却不动声色,继续问,“明知什么?”
祝筝脸更热了,她要是说出口,好像是她多着急做那种害羞的事似的……
容衍凝着她红扑扑的脸,忽然道,“笑一笑。”
祝筝也学着他明知故问,“为什么要笑?”
容衍抚着她的唇角,目光幽深,“想看。”
想着吧……
祝筝“哼”了一声,一转身闭上眼睛装睡去了。
见还没开始逗她,就又把人逗出了气,容衍把人抓回来,手臂圈住她,揽住腰身贴在身上,在她濡湿的发顶轻吻。
“头发还没干,睡着会着凉。”
“不会着……”
嗫嚅着说完她就真睡着了。
高天之上厚云渐积,月亮隐没,一层白雾浮游天地之间,等待在日出之后落地成霜。
怀中人合着眼睛,呼吸绵长。
即使睡着,眉头还是轻蹙着,不知梦到了什么。
容衍忍不住去吻她的眉间,又怕把她吵醒,只神色沉柔地碰了碰。
吻完将她揽在怀里,紧贴在一起,丝毫缝隙不留,仍觉得不够,还要捻着她的发丝缠绕在指间。
好慰藉一下腹中的空虚感。
后半夜,祝筝惊醒了过来。
瞧了眼床边滴漏,好险,差点睡过头了。
容衍抱她抱的严实,她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他怀里爬出来。怀里一空,他显然有醒过来的趋势,祝筝赶紧把自己的软枕塞给他。
他紧抱着软枕,又安静了下来。
祝筝松了一口气。
她在计划大事,被容衍粘着不好施展,为了让他睡的沉些,还特意在容衍的汤里加了点安神草。
祝筝趴在床上看他,第一次离他这样近时,就是这般睡着的样子。
那时她可不敢想,有朝一日,这个人会全然变成了她的。
什么装神弄鬼的签文她管不了,重活一辈子,没干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好好把这个患得患失的小苦瓜养成大甜瓜,也是功德无量了。
“小公子,寐酣酣,明日醒来换新衫,做筝儿的新郎官。”
祝筝在他耳边轻哄完,亲了亲他的脸,翻身下榻。
成亲这件事不是说说,也不是签个婚书就了事。须得拜高堂拜天地入洞房才作数。
此事若放给容衍去做,他肯定又要一板一眼地从长计议。
不知等到何时去。
祝筝也是出身将门,性子里带着些荒蛮的莽劲儿,她要做的事,最好连夜都不隔。
她从库房搬出所有带红带金的物件,空置的卧房简单收拾了一下,两卷赤红洒金的绢绡扯开挂在房梁上,蜡烛都换成高高的红烛,拿红糖熬了几对糖塔摆上,剪好了一筐喜字贴的到处都是。
除此之外,祝筝还从衣柜里挑出两身形制相仿的红衣裳。
具是隆重又繁复的样式,以前给他买的时候就想着一定好看,但总也没机会穿。
她将容衍那件挂好,试了试自己的那件,合身的很,明早梳个像样的发式,选副鎏金的头面首饰,和嫁衣没什么差别。
祝筝忙活了半宿,一点也不觉得累,满心只想着容衍明早起来看到时的神情。
突然想起成须山的拜师礼,他布置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雀跃又忐忑。
这样想着,祝筝暗自较了劲,不想落他一头,恨不得把湖里的鸳鸯都捉出来绑上红花去。
因着容衍现在的身份,这个仪式只能在苑子里办,谁也不能邀请。
其他人也无所谓,可是姐姐……
从前祝清总对她说,“不愿嫁人就不嫁,姐姐会养着你一辈子。”
如今她遇到了想嫁的人。
姐姐却不能到场见证。
她知平儿刚出生不久,祝清不好出宫,且肯定不同意她这样草率地把自己嫁了。
但除了名分没给,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只好不得已地先斩后奏了。
这几日,流风和安逢雪因为太傅府抄家清点,出京暂避避风头。
偌大的听箫苑,还真的只剩了他们二人。
祝筝看向布置好的正厅,乌木台几上放着红烛喜饼,两把交椅立在堂中央。
今日空荡荡,明日也是空荡荡。
拜师礼的时候尚有师父和师门见证,容衍心思细腻,在乎规仪,缺了高堂,心里指不定又有疙瘩生。
祝筝忖了忖,临时起意,决定回一趟祝府。
祝府门童呼噜正打的震天响,见着灰灰夜雾中一身红嫁衣打扮的四小姐,吓的差点魂飞魄散。
祝筝进了门,径直去了祠堂。
自打祖母去世,桂香嬷嬷自请还乡,鸣翠也被她送去了茶庄,其他只余下几个洒扫,颇为冷清。
祝筝叫人把镇魂井打开,她们娘亲的牌位也一并放进了祠堂。
祝筝此行就是为了这几副小木牌。
她点了几盏蜡烛,把祖母和父母亲的牌位都拿下来放在一起,这是这间祠堂里,她最亲的三个人。
祝筝拿了一摞纸钱,坐在火盆前,边烧边小声说着话。
“三位见谅,这么晚来打搅你们,实乃事出有因。”
“不知道你们三个在地府见着没有,相处的如何……”
祝筝寒暄两句,看向未曾谋面的父母的牌位,轻声道,“阿爹阿娘,你们可能不认得我,我是祝筝。“
“我和姐姐都长大了,如今都要成亲了。”
又转向祝老夫人,“对了,我的郎君祖母见过的,就是从前来我们家吃过饭的太傅大人,您也很喜欢他来着。”
说着祝筝唇边泛起些笑,“从前祖母总怕我学坏,不守规矩,现在我找了个世间最乖最好的夫君,又俊又能干,是不是很争气……”
祠堂里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祝筝默了好一会儿,恭敬跪下,朝着满堂的牌位重重磕了几个头。
“祝氏后人祝筝,这一生没有求过列祖列宗保佑。如若真有在天之灵,请垂怜小女一点运气……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他白首偕老,地久天长……”
火盆里的纸钱宛若展翅火鸟,空中飞舞着余烬,粘在她衣袖上,似在答她。
祝筝抓住一片飞烬,眼眸垂着,微微弯起唇角笑了笑。
纸钱烧完,祝筝将三个牌位装在盒子里,扯了个包袱挂在了身上。
从祝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是蒙蒙亮。
雾气非但没散开,反而更浓重了,太阳不知升到了哪里,几乎让人觉不出时辰。
容衍一向醒的早,祝筝着急赶紧回到听箫苑,没走马车走的官直道,而是取道了戈白河旁的窄路。
戈白河水流湍急,但河道顺直,她骑着马沿着河岸走,尚不至于迷失方向。
天地暗沉,浓浓雾气中,似乎有人路过,传来铁蹄声阵阵。
祝筝怕撞上什么巡街的官兵,下意识勒马停住。
对面也陡然无声。
雾气中,似乎有双阴恻恻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祝筝背上爬上一层寒意,决意驱马向前一探究竟。
一匹高头黑马立在路中央,马上的人影笼在雾中,双手似乎擎着什么。
不等祝筝看清,空中响起一声尖锐又熟悉的振声。
破空而发,凛凛刺耳。
瞬间。
将她一箭射穿,从马背上翻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