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声音清朗,动人耳目。
云媞端着药,一时不喝,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身量极高,一身素白衣裳的男子,站在门首处。男子眉目温润,额上天然一点朱砂痣,更衬得他容貌俊美如九天之上的神只。
男子一步迈进屋来,分别向李怀肃、云媞拱手行礼,“小人冷玥,乃是药王首徒。”他顿了顿,“也是冷枫的师兄。冷枫犯错,已被师父责罚过了。师父差冷玥来此,为太子解忧。”
这个冷玥虽极俊美,却与李怀肃不同,身上并没有什么凌厉威压,反倒十分亲和有礼,平易近人,让人一见就愿意与之亲近。
可他说的话,却着实厉害。
凝华真人只得开口:“小友,贫道也是为了……为了太子妃身体康健,你何故如此说?”
云媞手上的药碗里,还在冒着滚滚的白烟,裹挟着苦味,呛得人难受。
云媞不觉把那药碗放回了桌上。
却被冷玥将那碗端在了手里。他依旧是满面和煦的微笑,看向凝华道长:“道长,你这……补身的法子,不过是一时之效,只怕治标不治本。”
说吧,冷玥抬头向李怀肃:“还请太子殿下听我一言。我有旁的法子,能保太子妃身体安康。”
凝华真人一甩手中拂尘,“哼!”
三人眉眼官司打得热闹,一旁云媞却觉莫名其妙。
她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
她不过是初初有孕,血气亏了些。补上来就是。
怎么,是很难治的病吗?
心中没来由地不安,云媞袖中的手无声地攥了攥。
却被李怀肃伸手,覆住了手背。他低声向云媞:“别怕。”
云媞勉强笑着,“臣妾不怕。只是,这……”
李怀肃:“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既然冷玥大夫存疑,不若就下去再议一议。”他看向云媞,“反正补药,也不急于这一时。”
云媞方才微微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啊,补药而已,又不是紧急救命的东西。
早一时吃晚一时吃,又有什么相干呢?
或许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身份尊贵,腹中又怀有孩儿。所以这小大夫和老道长,格外慎重吧?毕竟现在她一个人吃药,就等于是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两个人吃,不得不慎。
想着,云媞却觉有些困倦,星眼朦胧。
李怀肃看了,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累了就先去歇息,孤陪冷玥大夫和凝华真人说说话。”
“合该如此。”云媞冲两人吃力地笑笑,在来福的搀扶下,进了内室。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
冷玥向李怀肃:“太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书房内。
贴身内侍点燃了灯烛,为三人分别上了茶后,就躬身退出,守在了门口,不许任何人近前。
李怀肃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上微凸起的凌霄花图案,目光依次在两人脸上打转,沉默不语。
还是冷玥声音温和地先开口:“太子殿下,太子妃的症状已由不才师妹告知师父,师父与不才讨论几次,方才定下诊治方向。”他看了看凝华道长,笑容中渗入一丝苦涩,“幸亏不才到底还是赶来,不然道长怕是要酿下大错。”
冷玥望之不过二十来岁,十分年轻,竟说凝华真人犯错。
他语气虽温和,口气却不小。
李怀肃抬了抬手,止住凝华真人。他看向冷玥:“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若能选,他也不愿痴儿被就此诛杀。
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太过残忍。
“是。”冷玥向李怀肃拱手一礼,而后侃侃而谈:“所谓的不寐之症,所谓的离魂症,道家说是多出一缕魂魄,我们医家却以为,不过是患者心中有郁结,或是有些惊怕、放不下的事,导致肝气不舒,心血虚耗,日夜不安而已。”
李怀肃点点头。
云媞可不就是日夜不安不是?
冷玥继续道:“此根结若是不解,如今纵是道长诛杀了这个,怕将来应景时,也会有下一个。”
“什么?”
李怀肃闻之色变。
所以他今日若狠心除了痴儿,将来,云媞体内,也还会生出旁的魂魄来?只是,不是痴儿。
这怎么行?
一旁,凝华真人冷道:“若再有,可以再杀。来多少,杀多少,终会杀尽!”
“道长谬矣!”冷玥直接截断,“道长岂不知,那所谓的一魂,不过是患者心神。心神岂能这般虚耗!若到再生不出来时,不是病愈,而是心神耗空!这如何使得?”
见李怀肃似还有些不明白。
冷玥不由得加重语气,“殿下,人的心神若是耗空,这人就如行尸走肉一般!也是寿命不永,命只在顷刻间了!”
“会死?”
李怀肃拔高声音。
他心中惊惧,从未想过云媞会因为这个古怪的病,去死!
李怀肃伸手重重按向胸口,压住咳意,张了张口正要再问。
门外传来云媞声音,“你这小内侍,里面分明再说本宫的病,你岂敢拦着不许我进?”
李怀肃猛地一惊。
那小内侍说什么,李怀肃已听不进去。他回头给冷玥、凝华真人一个噤声的眼神,自己转过身,亲自来了门,“云媞,你不是睡下了?如何又要过来?”
听见刚才的只言片语,云媞心中正不安。
她越过垂首不语的内侍上前,“如今时辰还早着,我、我想着每日都这么睡下,实在太懒散,外人瞧着也不像话。”
李怀肃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心中爱怜,“没有外人,更不会有人说你懒,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云媞:“可是殿下这么晚了,还要办公。”
书房一向是李怀肃办公的地方。
李怀肃:“冷玥小大夫远道而来,孤怎么也要跟他说几句话再安置。”
云媞乖顺点头。
下一刻,女孩白皙如玉的脖颈扬起,头上金珠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小而清脆的声响。云媞双眼看牢了李怀肃:“可是殿下,你们刚才在说谁心血耗尽,是谁,要死了?”
她在门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一句,只觉心如擂鼓一般地响。
他们说的,是她吗?
她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