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李怀肃对这个跟在冷枫身边的小药童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不知道云媞为什么非要他近身伺候。
再说,他都七八岁了,眼见着到了云媞身边后,身形一日日的拔高,已是个半大孩子,该知道避嫌。可狗尾儿偏不,时时处处小尾巴一样,偏要跟着云媞的侍女一起上前伺候。有时候,真有点……烦人。
更别说他这么小的孩子,竟知道利用男女之事毁人!那王何勇还则罢了,勉强算罪有应得。可秦氏身边的侍女,就算要被治罪,也不该是以这种形式!
若传扬出去,天下之人该如何看待他李怀肃这个太子府,如何看待他这个太子?
自傅轻筹那事后,李怀肃对坏女子名节者,简直深恶痛绝,正拟推出新法。
狗尾儿却偏要这时候跳出来,下他的面子!
绝对不行。
看向眼前白了脸的狗尾儿,李怀肃毫无怜悯之心,冷冷道:“不可。”
“太子殿下……”
云媞拂落了李怀肃拦在自己身前的手,“依殿下的意思,狗尾儿该当何罪?”
李怀肃默了默,才向狗尾儿道:“该孤府上的规矩,要么……流放边关,若还想留下伺候,便要剜去双眼。”
狗尾儿脸色苍白,急忙开口:“殿下,小的愿意剜眼……”
那一定……很痛吧?
可也比不上他在外面做小乞丐的时候,天天被旁的大乞丐连踢带打时的痛。怕也比不上,跟在冷大夫身边,一日日挨饿受冻,看不到前路的痛吧……
下一刻,云媞绕过李怀肃,挡在狗尾儿身前。
她扬起小巧的下颌,向李怀肃:“若要剜眼,剜我的!”
“云媞!”李怀肃皱眉,“胡闹!”
他听不得云媞说这样自伤的话,心中愈发窝火,张口便想要把云媞压下去,“别以为是你,仗着孤的宠爱就可以……”违反规矩。
云媞微微愣了愣,这还是她到男人身边以后,第一次见他压不住火气,且这火气还是奔着自己来的。
略一迟疑,云媞依旧仰首:“殿下,岂不闻不教而诛谓之虐。狗尾儿犯错,都是妾身没能好生教导所致,殿下要罚,该罚妾身才是!”
李怀肃黑沉的眉毛拧起。无论是大盛律还是他府上的规矩,倒确实都有主人可替下人受罚这一惯例。
可他,怎么能罚云媞?
更何况,云媞对他自称“妾身”,这种感觉,怪怪的……
见两人针锋相对,谁都不愿意让一步,狗尾儿只觉眼眶有一阵发热。知道太子不会听自己的话,他只得转向云媞,笨拙地叩头,“小姐,不要为了小的与太子殿下争执,小的一条贱命,这双招子也不值什么……”
“狗尾儿,住口!”
云媞冷冷打断,她依旧盯着李怀肃,眸光冷锐,“殿下,留狗尾儿一双眼睛。”
李怀肃看着眼前女孩倔强的模样,终是长叹了一声,“可以。但他……”
“他还是个孩子,若是流放边关,怕是有去无回。臣妾求殿下修书,将这孩子送到冷大夫师父的身边,习学医术。待他长大,定会回报殿下。”
“小姐,小的不走……”狗尾儿抬起一双泪眼,膝行着想要靠近云媞。
云媞后退一步。
狗尾儿原本闪闪发亮的眸子一暗。是啊,本来就是他做错了事,连累小姐,小姐如何还肯留他这么一个犯了大错的下人在身旁伺候?能早早打发出去,也是好的……
云媞:“你……去吧。”
“……是。”
一双纤细的手,扶住狗尾儿双肩,推着他抬起头。掌心的暖意透过粗布衣衫传来,狗尾儿大睁着的眼睛眨了眨,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他的小姐。他只觉得胸口酸酸涨涨的,又委屈,又不舍。
不想走。
云媞抬手,为孩子擦去满溢出来的眼泪,“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去吧,去到当世最强的医者身边,然后,取代他。”
狗尾儿猛地一愣。
他?取代冷大夫的师父,取代那位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医?
“小姐,小的做不到……”
“那就什么时候做到,什么时候再回来。”
此刻,狗尾儿菜突然想起,云媞说的那句说,她说,她不要低自己一等的下人,要的是能并肩前行的同伴。
若他能有神医的手段,就配得上做小姐的同伴了吧?
狗尾儿眼中,慢慢聚起光来。
虽然还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但下意识地,他点了点头。随着他动作,眼泪重新滑落,“小姐,那……小的这就走了……”
“嗯。”云媞起身,淡淡点头,“临别之际,没什么好送你的。”她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到狗尾儿手里,“再送你个名字吧。你说你是孤儿,无名无姓,往后,你便姓云,名叫云连,可好?”
云连乃是一味药材,味苦,性寒,却能入心。
“是。”狗尾儿眸光一闪,“小的……云连拜别小姐。”
他重重磕头下去,知道自己定有回来的那一天。
狗尾儿被带走之后,李怀肃按着云媞坐回床上。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往屋中投下金橙色的光影。
李怀肃:“你……怪我吗?”
云媞垂眸,慢慢摇了摇头:“殿下一向以处事公正,名闻天下。云连做错了事,的确该罚。殿下做的没有错。”
她淡淡的语气,让李怀肃心口微微一滞,“我不是在问对错……”是在问你,你的感受。
云媞抬眼,清凌凌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再说什么。
对视片刻后,李怀肃放弃了。他无声地垂下手指,“孤知道,此事闹成这样,最该罚的……是秦氏。孤对她,罚得太轻。转过头来,却要罚护着你的狗尾儿。你怪我,我都明白。”
他又何尝不知秦氏心思歹毒,是要害了云媞性命?
可如今,秦家满门忠烈,死得只剩下一个小将军,毅然决然地奔赴南疆战场。这个当口,别说李怀肃,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德昭帝,也动不得秦家,动不得秦若兰。
降位,禁足,已是现在能给的最重的惩罚。
李怀肃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云媞打断:“殿下,太子府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下人,都审清楚了?”
审清楚了,便轮到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