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医馆在整修,平谷的作坊在筹建,一切都按照茹月的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两地看似都很是忙碌,可茹月此时却是闲极无聊。
她与风影每日穿梭于京城的各个酒楼和茶馆之间,听着那些来自市井百姓口中的风言风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们听到的故事越来越多,茹月对于京城中的各大世家也逐渐有了一个较为全面且直观的认识。这些从民间流传出来的信息远比暗影门所提供的京城世家谱系要来得更为生动鲜活。
这一天,风和日丽,茹月跟风影如往常一样坐在京城一家颇负盛名的茶楼——沁香园中悠闲地喝着茶。
最近一连数日皆是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听着大同小异的八卦消息,饶是再有趣的话题,到了这会儿也难免让这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感到有些兴致缺缺。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之时,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
只听得有人高声喊道:“快看呐!快看呐!武安侯府又举家前往护国寺去为那位已经失踪了三年的世子祈福啦!”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天动地的炸雷,猛地在茹月耳边响起。
刹那间,原本还无精打采的她瞬间精神一振,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只见她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茶杯,急匆匆地抬起头来,一双美目直直望向窗外,想要看个究竟。
此时,楼下正缓缓行过一支长长的车队,犹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骑一匹高大威猛的骏马,英姿飒爽地走在车队的最前端。
当他经过茶楼时,坐在窗边的茹月恰好捕捉到了这一幕,但也仅仅只是看到了他的背影以及一个模糊不清的剪影侧颜。
从其身形轮廓判断,这名年轻人看起来应当与楚宁安年龄相仿。想到此处,茹月心中暗自猜测:莫非此人便是楚宁安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此一想,倒也觉得合情合理。
再瞧那年轻人的身后,紧紧跟随者十多名护卫。他们虽然身着软甲,手持利刃,一副标准的府兵装扮,但茹月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凛冽气息。
这种气息只有那些真正上过战场、历经生死厮杀之人才能拥有。显然,他们绝非寻常侯府中的普通护卫可比。可见,这武安侯着实并非泛泛之辈。
在这支队伍的中央位置,依次行进着五六架装饰精美的马车。
每一架马车的车辕之上,除去负责驾车的车夫之外,皆配有一名随行的婆子。
这些婆子们的穿着打扮亦是十分得体,丝毫不逊色于一般小官小吏家中的主子。单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武安侯府对于此次出行安排得极为细致周到。
最后面,还有一对由十几人组成的护卫小队紧紧相随。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动作规范利落,手中兵刃寒光闪闪,整个队伍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磅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观望。
“嘿!这武安侯府对于那位走失的世子可真是太上心啦!隔三差五地就要跑去给那没福气、走背运的世子上香祈福呢!”一个尖细的嗓音在茶楼里嚷嚷着。
“上心?哼!要是真这么上心,怎会把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给弄丢喽?我看呐,也就是糊弄糊弄你们这帮子啥也不懂的糊涂蛋罢咧!”紧接着,一道粗剌剌的声音如炸雷般在茶楼内响起。
“哟呵!唐瞎子,难不成您这位唐大先生又打听到什么新鲜消息啦?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跟咱们讲讲呗!”一个略带戏谑意味的声音从大堂正中央传了过来。
被唤作唐瞎子的那人晃悠着脑袋,满脸不屑地说道:“还要啥新消息呀?你们自个儿动动脑子好好琢磨琢磨,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都到了能娶媳妇成家的年纪咯,要是他还活蹦乱跳地活着,难道连自家门儿都找不着啦?”
“啥?照您这么说……武安侯府的世子莫非已经……已经不在人世啦?”原本戏谑的声音说到最后突然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旁人听见一般。
刹那间,周遭众人的喧哗吵闹声一下子小了许多,似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眼巴巴地盼着这两人再爆出点儿更劲爆的八卦来解闷儿。整个茶楼陷入一种诡异而又紧张的氛围之中。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那唐瞎子竟然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他先前所说的那些话语仅仅只是为了讥讽众人的愚昧无知罢了。
就在这时,那个戏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小二啊,你动作可得麻利点儿,赶紧给唐先生送上一壶最上等的清茶来!”这声音虽然听起来已经比刚才正经了许多,但其中那种想要打探八卦消息的急切心情,无论如何也是掩饰不住的。
只听得一声清脆响亮的回应传来:“好嘞!”那年轻的小伙计满脸笑容、手脚麻利地应道,“马上就为您送来明前的雀舌一壶,请先生您慢慢享用。”话音刚落,整个茶楼里顿时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之中。
过了一小会儿,原本安静下来的茶楼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只不过,此时那个刚刚还充满戏谑之意的声音却已然变换了位置,那人竟直接坐到了那个唐瞎子所在的那一桌去了。
茹月和风影本来就是靠窗而坐的,距离那个唐瞎子也不过只有一桌之隔而已。这样的座位安排对于观察他人和聆听各种谈话来说,可以说是绝佳的位置了。
茹月小心翼翼地将身下的凳子稍稍往后挪动了一些距离,然后身体微微半侧过去,目光专注而锐利地开始仔细端详起来。
那位被称为唐瞎子的人恰好正面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交领长衫,这件衣服松垮地挂在他那异常瘦削的身躯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再看他那张脸,面色蜡黄如纸,就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病还未完全康复一样,整个人显得无比憔悴和虚弱。
尽管如此,当茹月的目光落在他那双眼睛时,却不禁心中一震。那双眼虽然此刻正半眯着,但偶尔会有一抹精光从中一闪而过,让人无法忽视。
凭借着女人敏锐的直觉,茹月心里很清楚,这个人非但不是真的瞎子,恐怕他的这双眼睛还隐藏着某种超乎寻常之处呢!
至于那个传出戏谑声音的人,则刚好背对着茹月,使得她难以看清其具体相貌。不过,仅仅从背影来看,他身上那件藏蓝色的宽大袍子,却几乎快要遮掩不住那凸出的一坨坨肥肉,甚至硬生生地挡住了茹月将近一半的视线。毫无疑问,这个家伙肯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啊!
此时,那大胖子用充满兴奋与好奇的声音问道:“哎呀呀,这武安侯府最近又闹出什么新鲜事儿啦?唐先生,您赶快给我们讲讲呗!”
听到这话,唐瞎子先是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的一杯新茶,轻轻抿了一小口。接着,他便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来,脸上露出一副陶醉其中、尽情享受的表情,仿佛正在品尝世间最顶级的美酒一般。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如同刚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似的,嘴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
“那武安侯世子啊,算起来今年也该满十八岁啦!这一失踪可就是整整三年呐,如果他真还活在世上,难道会不想着回家来吗?”唐瞎子一边说着,一边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然后慢悠悠地放下杯子,继续道:“依我看呐,这楚宁安多半已经不在人世喽!”他这话一出,仿佛给在场众人心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起一片哗然。
然而,唐瞎子却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你们难道都忘记当年楚夫人临终前留下的遗言了吗?”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了大胖子的心窝。只见大胖子脸色一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原本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此时,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过来,紧紧地盯在那一桌的两人身上,似乎都对那位神秘的楚夫人所留下的遗言都不甚陌生。整个场面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大胖子才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这……这不还有两年才到那孩子行弱冠之礼嘛……说不定、说不定他只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一时无法脱身呢……”尽管他努力想要证明那楚世子还活着,但语气中的底气明显不足。
就在这时,唐瞎子突然凑到大胖子耳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嘿嘿,我可是听说了,当今圣上有意让武安侯重新请封世子,毕竟这爵位总不能一直空悬着吧。可谁知道,那武安侯竟然毫不领情,直接拒绝了圣上的好意。不仅如此,他还放出话来说,要是再过两年仍然找不到自己的那个嫡子,等他告老还乡之后,就把这世袭罔替的爵位原封不动地归还给朝廷!”说完,唐瞎子还煞有介事地朝四周张望了一番,仿佛生怕有人偷听去了这番机密言论。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爵位啊,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大胖子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一边使劲地摇着头,一边嘟囔着:“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谁会这么傻呀?放着好好的爵位不要……”
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大胖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武安侯府的那些人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以为烧烧香、拜拜佛,死去的人就能活过来不成?就算真能活过来,按照那遗言,不还是应该由那位世子来承袭爵位嘛,跟现在这位活着的有半毛钱关系吗?”
此时,坐在一旁的唐瞎子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然而,他刚刚咽下那口茶,便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副极为不悦的神情,似乎对这茶的味道很不满意。
他随手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然后又给自己重新斟满了一杯。这次,他先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茶香,接着才轻轻地抿了一小口。等到那口茶慢慢滑过喉咙,他原本紧绷的面容终于舒缓开来,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
唐瞎子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头向前凑近了一些,故意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你呀,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明白其中的门道吗?当今圣上特意示意武安侯重新请立世子,这里面的深意可不简单呐!那到底说明了什么?”
说到关键之处,唐瞎子却突然止住了话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目光戏谑地看着对面心急如焚的大胖子。
“哎呀!我说唐老哥,您倒是快点儿讲啊!别再卖关子啦,真是要急死我了!”大胖子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
他那粗犷而急切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震得房梁似乎都微微颤动了几下。
“这还不明白吗?”唐瞎子微微眯起那双看似浑浊却暗藏精光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说道:“只要能将武安侯伺候得好了,他稍微松那么一点儿口风,那世子之位可不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便能落入囊中啦?”
他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在场的众人。一时间,议论声四起,人们交头接耳,纷纷发出阵阵唏嘘之声。
“还有呢!你们想想看,那府上每隔三岔五便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着要给前任世子祈福,又是烧香拜佛,又是跪地祈愿的,他们究竟所求何事谁知道?嘿嘿嘿……”说到此处,唐瞎子故意停顿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
见众人皆是一脸疑惑,他才压低声音接着道:“其实啊,他们这般做法,一来可以在武安侯跟前好好表现一番,讨得侯爷的欢心;二来嘛,更是能在京城众人的眼里博得一个贤良淑德的美名。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岂不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之事?”
话音刚落,在座之人无不恍然大悟,对唐瞎子这番高论钦佩不已。大家齐声称赞起来,皆言唐瞎子目光如炬、见解独到,实在是高明至极。
此时,茹月也不禁被吸引住了注意力。她再次朝着楼下望去,只见武安侯府的车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因车队经过而略显冷清的街道此刻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熙攘与热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隔桌的唐瞎子。心中暗自思忖着:此人看着普普通通,没想到竟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和精明的头脑,今日这番言论着实令自己对他刮目相看,这人活得这般通透,定是个有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