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浮起一抹暖色，晨光透过纱帘漫入房间。
邱朗朗完成自我开解，原地高高蹦了几下，索性收起被褥，直接启动晨间学习任务。
一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他揉揉眼睛，打算出去转一小圈，熟悉一下周边变化，顺便吃个早点。
正要去换衣服，发现地面上落了好几片叶子，不知道是不是他半夜乱走时碰掉的，急忙去取了胶棉拖把，将瓷砖打扫干净。
“哟！”齐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声敞亮的高呼直接给邱朗朗掀起半尺高，拖把也应声飞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齐梅笑得不行，弯腰拾起拖把，然后扣住邱朗朗的脑壳说，“胡撸胡撸瓢，吓不着。”
邱朗朗有点无语，心道上辈子自己幸亏是个聋子，不然估计得被齐姑姑这大嗓门吓没好几回......他佯装瞪眼：“......快给我喊喊魂吧，趁现在还没走远。”
齐梅又是一通大笑。
笑够了，她扔下手里东西，给自己顺了顺气，才冲邱朗朗说：“乖宝你才能住几天，裘力这有钟点工，隔一天就来收拾一次，拖地洗衣服这些事不用你干。”她解开刚刚放在岛台上的打包袋，招招手，“过来！吃东西!”
邱朗朗听到“你才能住几天”这句话时愣了下神，手指在裤缝的边缘上磨了磨。
是了，裘力和齐姑姑是看他孤零零一个小孩，又马上要高考了，才决定收留他一段时间。等考完试，他也该成年了，总不可能一直赖在裘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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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梅买了豆腐脑和油条，邱朗朗洗了手，坐到齐姑姑旁边，耷拉着脑袋准备吃早餐。
一口豆腐脑下肚，他挑了下眉。
这是小区后面那个“河南人家”出品，味道丝毫未变！
于是，只低落了不到半分钟，性子里温柔却坚定的那部分因子再次被调动起来，他仰起脸冲齐姑姑笑：“好吃！”
齐梅也笑，点他额头一下：“个小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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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邱朗朗说想去周边转转，齐梅从橱柜里找出几个叠成三角形的大购物袋揣兜里，招呼他一起去超市，帮裘力采购食材。
超市不远，但齐梅还是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说回来的时候推着走，可以驮些东西。
齐姑姑还和年轻时一样利索，腿一骗就飞上了车。邱朗朗追了两步，跳上后座，真心实意夸奖：“姑姑真厉害！”
“那是！”齐姑姑爽朗大笑，“现在是老了，想当年姑年轻那会儿考电工，一个村的小伙子都比不过我！”
“嗯！您比广场上跳舞的那些阿姨们看着可年轻多了，回头我再给您染个洋气点的颜色，直接变回三十！”邱朗朗很想把上辈子没说出口的那些甜嘴话都说给她听。
齐姑姑开心坏了，笑得车把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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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来这个商场一楼的超市好像还叫华润，如今换了个英文名字，比以前大了不少。
邱朗朗推着车四处张望，齐梅一进门提起个篮子，去挑选蔬菜水果，她让邱朗朗先去推两箱奶，再买点面包饼干什么的，说好在买肉那边碰头。
邱朗朗找到鲜奶，拿了两个果子面包，又选了几样裘力从小爱吃的威化饼干和蛋卷后，他小步跑到日用品那片，给自己挑了漱口杯，裘力那个杯子是深蓝色的，他想也没想，拿了个浅蓝的。
推着车回到生鲜区，邱朗朗老远就看见齐梅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那女人的背影格外眼熟，但她手里牵着个小姑娘，这让他不太敢认。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齐梅朝他招招手，女人顺着她的动作回头望过来。
还真是她！
邱朗朗脚步一滞。
“我家亲戚小孩，过来看看我。”齐梅没特意解释，简单朝邱朗朗介绍，“这是尹老师。”
算起来，尹鹭合该有四十岁了，但她的容貌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卷发及腰，看上去也仍是温和恬静的模样。
从前裘浅山不用去读聋哑学校就是因为有尹鹭在。
那时候尹鹭大专刚毕业，从裘浅山三年级开始一直伴读到他高中会考结束。这之后，又带了裘力三年，所以全家人都尊敬地称呼她为老师。
尹鹭对邱朗朗浅浅一笑，拍拍身侧小女孩的肩，示意她看着自己的唇，随后说：“喊哥哥好。”
邱朗朗心下不由一惊！
小女孩仰起脸，中指触唇，笑眯眯对邱朗朗打了个手势。邱朗朗攥了攥拳，收住下意识想要回复的手，他微弯腰，还以一个笑容，看着她说：“你好。”
尹鹭客气颔首，同齐梅告别，小姑娘便也笑着冲邱朗朗抓抓手。
她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女孩拽了拽妈妈的衣袖，比划道：那个帅哥哥会手语吧？
尹鹭回头望过来，对上邱朗朗的视线，也不显慌张，只略一点头便又转了回去。
邱朗朗看看自己的手，这才意识到刚刚他条件反射地也冲小姑娘抓了抓手，而一个健听人在说“拜拜”时，手只会习惯性左右摆动。
聋哑小孩在这方面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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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外走时，他没忍住问齐姑姑：“梳麻花辫的那个小姑娘是那个尹老师的女儿吗？”
“是呀，可惜了，那么乖巧个小闺女，也是个聋的。”齐梅似是想了一会儿，又说，“估计也是个隔代遗传，不然尹老师咋个会手语的呢，又不是专门学这个的，她以前......”像之前好多次一样，只要一涉及到裘浅山的话题，她就恹恹地闭了口。
邱朗朗其实是想问问尹鹭什么时候结的婚，又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那小女孩看上去有五六年级的样子了。
裘力适应学校生活后，尹鹭被裘旺西安排去求胜财务部上班。这之后，他们间交集渐少，可毕竟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没道理连她结婚的消息都没听到过啊......
但念及上辈子的最后两年，他忙于盛山的工作，偶有空闲时，又常为了躲裘力往外跑，的确是没怎么关心过这位半师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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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梅把两箱奶绑在后座，左右车把上各挂一个大塑料袋，只分给邱朗朗一提卫生纸。
两人聊着天往公寓走。
回到家，齐梅一边往冰箱里塞东西一边唠叨裘力：“就欠连手纸都不给他买，看他没纸擦屁股了自己知不知道去买东西！都是惯的！”
邱朗朗看看她，没作声，搬过菜板将买来的肉全部切开分块。
齐梅收拾好冰箱，推开他：“不用你，写作业去。”
屋子里实在是没有适合写字的地方，最后，邱朗朗还是只能占据岛台一隅，与忙碌的齐梅隔台而对。
渐渐地，房间里腾起家的香气。
邱朗朗做完一张数学卷，齐梅端给他一碗香喷喷的莜面鱼鱼。
又做完一套理综，炖牛肉也出锅了。
齐梅把牛肉夹出来，留出一块，其余的一块块分装进透明保鲜盒，整齐码放晾凉。
邱朗朗咬着笔，望着齐姑姑忙碌的身影，一时有些出神。
半晌，他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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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的视线恰好扫过笔盒里的相片，他眼皮微微一颤。
相片里那位母亲像是正在与他对视，冲他微笑。
虽然他也很想和家人相认，但也是真的分外珍惜当下这个身份。
不似当年的裘浅山，“邱朗朗”无需瞻前顾后，不必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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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想家里人了？”齐梅问，她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端详了一阵后柔声安慰，“时间久了就没那么疼了。”
邱朗朗浅浅动了下唇角。
齐梅将留出的那块酱牛肉切成厚片，好半晌，才又缓缓开口：“我跟你提过裘力有个哥哥吧，哥俩感情特别好，他哥走后......裘力也是半死不活了小半年。”
邱朗朗呼吸一滞，心脏寸寸绞紧。
他不敢看齐姑姑，低着头把笔一根根往笔袋里塞......
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片段，但当齐姑姑终于提及，他却不敢听了。
“人瘦成一把柴，户口也不去销，不销户就办不了那些继承手续，成天关在他哥屋子里谁也不搭理。”齐梅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直站着，偏头望向紧锁的房门。
“......后来呢，”邱朗朗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后来他是怎么好起来的？”
齐梅复又垂头继续手里的活计，苦笑了下才摇了摇头，说：“我也没弄明白。”
一阵强烈的心悸，邱朗朗按压了一下胸口。
“就突然有一天，他和我说要去红十字会办个手续。告诉我万一他要是死了，记得要把他身上能用的部件都捐掉......我不让他去，他还是跑了。”
邱朗朗屏息听着，不安感攫住他全部心神，身体不由自主开始颤栗......
“那天，他很晚才回，又在屋里关了一天一夜。”
邱朗朗：“！”裘力在红十字会里经历了什么？
“那天之后，他突然像是开悟了似的，洗澡换衣服，去派出所、公证处、工商局，就那么一天天忙碌起来。后来，他和我说，山哥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来得及去做......”齐梅的声音变得哽咽，她背过身用胳膊压了压眼睛，“他会一件一件替他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