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婳回到雅韵阁,便带着冬花两个赶紧去了祥瑞堂。
门外侍女见她来,对里面通报一声,听到里面道有请。
侍女撩起竹帘引她们入内。
顾婳进门绕过八宝玉兰喜鹊屏风,就瞧见一位面容和蔼慈祥的老太太盘腿坐在靠窗的软塌上,瞧不出半点有痴症的样子。
冬花问侍女要了个蒲团放在地上。
顾婳轻步上前,规矩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磕头大礼。
“顾婳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寿安康。”
少女声音甜美,叫人听得舒服。
宜娘诧异。
很多人来拜见时,都因老夫人患痴症觉得她无意识,只是做给主君看的。
就连少夫人第一次来敬茶都敷衍了事,所以被老夫人打了一巴掌。
没想到少夫人的庶妹会认真行大礼。
老夫人乐呵呵的:“快起来,哪儿来的面粉捏成的仙女人儿,快过来让老婆子瞧瞧。”
顾婳嫣然一笑,站起来,小碎步上前,乖巧的立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拉起她的手,捏捏手心,摸摸皮肤,稀罕得不行。
顾婳也在打量老夫人。
传闻中飒爽英姿的女将军,如今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洋溢天真的笑容,略微浑浊的眸瞳透着渴望。
她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顾婳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温暖,祖母常年礼佛,足不出户,也不准小辈们去请安,唯有逢年过节见上一面。
她这种被裴姨娘刻意藏起来的小透明,根本入不了祖母的眼。
小手被老人温暖的手揉捏着,一种亲切的暖意流入心间。
“我的天啊,这小手又嫩又软,这模样比仙女儿还水灵。孩子啊,你婚配了吗?你要是没婚配,就考虑下我衍儿吧。”
没想到老夫人这样说,顾婳红了脸,一时不知所措。
宜娘乐了:“老夫人,婳儿姑娘是您孙儿媳妇的亲妹子。”
老夫人忽然脸一变,啪一拍桌子,吓得顾婳慌乱的看向宜娘。
宜娘冲她笑笑,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老夫人板了脸:“什么狗屁孙儿!我儿还未娶媳妇,哪来的孙儿?上次那个冒充我孙儿媳妇的,我都打回去了。”
顾婳惊讶。
原来长姐是这样被打的啊?
老夫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顾婳:“你要是见过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顾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宜娘忙笑道:“婳姑娘别往心里去,老夫人和孩子一样心性。”
“你见到我儿,一定会喜欢他的。”
老夫人固执得拉着顾婳的手,越看越欣喜。
顾婳心中一动,蹲下来,仰着娇俏小脸,笑盈盈道:“老夫人,国公爷英姿勃发,侠肝义胆,皎如玉树临风,郎艳独绝,世间无其二,很多女娘都喜欢他呢。”
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兴奋抚掌:“宜娘,你看看,我就说我衍儿不可能娶不上媳妇,他那么好。”
宜娘顺从点头:“老夫人说得对。”
“明日就举行婚礼,你们快、、
生下胖孙子。”
老夫人拉起顾婳,顺手就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直接套在顾婳手腕上。
“这是皇太后赏赐给我老婆子的,就当我衍儿的聘礼啦。”
顾婳唬得赶紧往下撸镯子:“老夫人使不得。”
“你敢脱老婆子生气啦。”老夫人板了脸。
宜娘也不解,老夫人怎么会对婳姑娘这么好。
不过小丫头模样的确讨喜。
顾婳正不知所措时,一声“娘”打破了僵局。
“衍儿,你快让小仙女收下聘礼,要不她飞了。”
老夫人一手抓着顾婳,另一只手朝着慕君衍伸去,急得眼圈都红了。
顾婳赶紧站起来,想要让开,可手还被老夫人拽着,姿势很尴尬。
慕君衍走近,笑道:“母亲,聘礼可不能乱给的。”
“你不听话!”老夫人生气、了,手还不放。
慕君衍看一眼顾婳:“老夫人送的就收下。”
顾婳整张脸都憋红了,喃喃:“不合适……”
聘礼啊,她怎敢收?
“你刚才还称赞我儿皎如玉树临风,郎艳独绝,世间无其二。你还说你喜欢他呢。”
顾婳瞪大眼睛。
这记忆,这曲解话意的本事,痴症?
谁信?
顾婳涨红了脸,声如蚊嘤:“我是说很多女娘都喜欢国公爷。”
慕君衍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顾婳。
“老夫人难得高兴,以后婳姑娘有空来多陪陪老夫人便好。”
顾婳还能说什么,只好应着。
知道他们母子有话说,顾婳行了告退礼,退出门外,抬起手腕看了看。
手镯是紫翡色的稀有玉质。
太贵重,感觉很烫手。
冬花嬉笑的脑袋凑过来:“老夫人是真喜欢婳姑娘呢,以前老夫人一向对陌生人很排斥的。”
顾婳叹气,压低声音:“老夫人糊涂呢,明日你悄悄给宜娘收好。”
“啊?老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
“老夫人不是有痴症吗?过一会就忘了。这么贵重的物件,哪天想起来寻就不好了。”
顾婳和冬花一边走,一边低低的说着话。
“你可知道老夫人如何得痴症的吗?”
顾婳很疑惑,凭慕君衍的身份什么好大夫寻不来?
冬花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府里严令不准提的。”
那就是有原由的。
既不让提,她自然不好再问。
……
祥瑞堂。
宜娘将门关上,立在门外五步开外守着。
屋内仅留下慕君衍和老夫人。
“母亲。”慕君衍轻叹一声,“苦了您。”
老夫人一扫老孩童表情,坐直身子,淡淡一笑:“习惯了。”
目光落在慕君衍还未换下来的朝服身上:“她又要塞姜家女人给你?”
慕君衍想着就烦:“她不死心。”
老夫人眸色一沉,噙着一股怒气:“你我都退让成这样了!她还不放过你!”
“只要军权在儿子手中,皇太后就会盯着我。谁让他们母子离心呢?朝中如今主和派势力越来越大,圣上也摇摆不定。皇太后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老夫人冷哼:“你爹、你兄弟们为了护他们的江山全都战死。他们倒好,为了皇权,还要利用你!连你的婚姻都不放过。塞了个姜若云还不够,还要塞个妹妹!
姜家是什么东西?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只管享受荣华富贵。主和派若不是姜氏一族撑腰,岂敢在圣上面前进谗言。姜氏女儿不配做我的儿媳妇!”
“母亲莫怒,儿子自有办法解决,没有人能强迫儿子娶任何人。”
老夫人看他的眼神满是心痛,好半晌方放缓声调:“女孩不错,你身边有个可心人,母亲也放心些。”
慕君衍难得耳根一红:“您听谁嚼舌根子?她是您孙媳妇的庶妹。”
老夫人撇他一眼。
“你真以为我痴傻老眼昏花了?你就别提慕安和他那夫人了,国公府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你无暇管后院,我装痴不能管,难道你就任由他们败坏你的名声不成?”
慕君衍没说话。
“你身边该有个女人了。寻个机会,让姜老婆子看看她手上戴的镯子,她就不敢再让姜家女儿来烦你了。若她再啰嗦,我就执先帝御赐的龙头拐杖进宫打她几棍再说!”
慕君衍瓮声瓮气:“她不配戴那镯子。”
小丫头不过是有求于他,又不是真心心悦他。
慕家老太君送的聘礼?
她担不起。
啪。
老夫人重重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这女娃娃眼睛干净,善良懂礼,怎就不配你?我为了让赵氏一族安心,装疯卖傻十几年,我不求你给我留个孙,起码别让我为你担心!”
慕君衍有些难过:“儿子不孝。”
老夫人一双血眸瞪他:“你爹被砍掉头颅悬于城墙上,我单枪匹马夺回你爹尸骨,斩杀他们五位将领头颅。
从那日开始,我便明白,武将不该只为赵家江山牺牲,要为天下百姓、为是你爹和千万战死的将士们完成未了心愿!
你不要一心想着战死方休,你要好好活着,方能牢牢掌握五十万兵权。南疆不平,兵权不放!”
“母亲放心,儿子会牢牢握住兵权的。”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相对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