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情不自禁起身,无数条神经全幅紧缩,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猛然反应过来,莫家把各种知道的、不知道的隐秘,抛到明面上,撕开得猝不及防,梁朝肃没有反应的时间,做不了任何手脚。
这反而是一个最好的节点。
梁朝肃也有察觉,众目睽睽之下,他手背环绕住连成腰际,整副胸膛贴紧她脊背,轮廓与她完全重合。
占据,把持,不容染指。
“林总既然申请警方介入,鉴定已经无法进行,我们是否可以离开?”
连城浑身僵硬的毫无反应,她背对梁朝肃,没有挣扎,没有出声反对。
梁朝肃手臂勒紧,心知肚明她在紧盯林娴姿,等待她的反应。
他目光从连城身上移开,不动声色眯眼,重新注视林娴姿。
林娴姿脸色沉凝得厉害,她一分钟不出声,莫士诚一分钟笑意浓。
贵宾室内空气几乎死寂,弥漫出硝烟的味道,逼人的浓,仿佛一丝零星的动静,都会迸溅出火花,点燃爆炸。
林兰忽然上前几步,按住林娴姿肩膀,“他提得有道理,批捕令已经下来,警方待会儿就到,我们先处理好这件事。关于尸骨真假,我马上派人查,倘若有问题,连盈盈和梁连城已经出现,随时可以再做鉴定。”
连城一瞬间脚软,高高吊起的心脏摔回平地。
她意外,又不意外。
梁朝肃眼毒,从未出错,早点明了林娴姿会权衡利弊。
连城也明白,林娴姿明显是筹谋多年,终于有了至关重要的进展,其中各方势力平衡的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经不起一丝变动。
莫实甫击打轮椅扶手,私人医生连忙附耳,转述他意思,“莫老先生不同意,今日鉴定必须有结果。”
莫士诚笑出声,划开手机屏幕,“爸爸,我让医生回来重新采样。”
连城感受箍在腰侧的手臂,猛然收紧,手指几乎嵌进皮肉,用力到轻微颤栗,男人嗓音暗哑得听不清。
“林娴姿回香江,是想在有把握的地方制裁莫士诚,那莫士诚引出连盈盈认亲是为何。连城,莫家没那么简单,你迫切离开我,只会跳进另一个火坑。”
连城侧仰头。窗外乌云遮日,光线没有了温度,只剩灯光刺白的冷,他俯低头,从浓黑茂密的眼睫,到乌漆眼珠,近在咫尺,皲裂出摧毁的浪涌,深刻至极。
“对我来说,你才是最大的火坑。”
梁朝肃一眨不眨盯着她,呼吸的每一下起伏,胸口硬邦邦顶着她,心跳震荡如鼓。
他反倒生出笑。
眉梢,唇角,分明是笑的模样,却犹如刀峰,箭矢,是接受这场失败,预备下一场反攻的号角。
“连城,我能蓄力四年,就能再拼十年,天崩地裂我也会开辟一条路,找到你。”
连城不由自主地战栗,毛孔都紧缩,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梁朝肃再不顾忌,吻她眼睛。
“别怕,至少你现在不用怕。”
连城掰他手臂,男人分毫不动,他注意力好像倾注在她身上,更有可能是压根不在乎,连盈盈震惊的吸气,莫士诚的打量,林娴姿蹙紧眉。
他靠得更近,连城桎梏在他怀里,面朝林娴姿,却再不敢看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了。
他甚至还解释,“他们早就查过我们,或多或少知道内情。”
连城只感觉无比窒息,四肢激颤不止,用力掰他,掰不动,指甲深深嵌入他手背,掐出鲜红血痕。
贵宾室大门忽然被推开,医生和警察同时到达,泾渭分明的黑白两队,黑的,警察去往林娴姿身边,白的,医生找到莫士诚。
而后,医生重新抽血,警察带走莫士诚。
室内拥挤又迅速冷清,这次鉴定就在这所化验所,由莫实甫的私人医生全程跟随,三个小时后私人医生回到贵宾室。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鉴定人连盈盈是被鉴定人林娴姿的生物学女儿。”
刹那的死寂。
连城下意识望向梁朝肃,他眼底闪过明显讶异,是骤然之下的生理反应,转瞬隐去,垂下眼睑,遮去神色。
林娴姿也愣住,“谁?”
莫实甫抬起手,私人医生递上鉴定结果,搀扶他坐直。
连盈盈几乎手足无措,前期的惊愕缓过来,是隐密的兴奋在涌动,她拼力克制表情,又克制不住,嘴角抽搐着,盯紧莫实甫。
莫实甫翻完报告,气若游丝,却掷地有声,“阿诚的事,我们再议,你认下盈盈,建鸿有了后,莫氏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林娴姿不可能答应,莫士诚找来连盈盈,显而易见是他的后手,“一次鉴定不能说明问题,单论长相,连城与我更像。”
私人医生忽然接话,“您怀疑我做了手脚?”
私人医生对莫实甫忠心耿耿,只听他吩咐,只办他的吩咐。
怀疑私人医生,便是怀疑莫实甫。
林娴姿不接茬儿,准备改换其他说辞,她手机忽然响起。
连城站的远,但室内太静,林娴姿接起后,听筒里隐约是男声,医药公司…药剂…不良反应广泛……
男声汇报越多,林娴姿捏手机越用力,紧攥到骨节泛白,手背青筋鼓跳。
下一秒,她冷厉的目光扫过来。
连城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复杂而又阴霾的眼神,只看她挂断电话,再出声全然镇定了。
“既然是刘医生亲自监督,鉴定必然无疑。”
盖棺定论。
窗外光线更暗,起了风,连盈盈目露热切,奔向林娴姿,到她面前却止步,张嘴“妈妈”的口型,发声怯怯是,“林女士——”
林娴姿向她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也覆在她手背,“怎么还叫林女士,我是妈妈呀。”
我是妈妈呀。
连城眼眶一热,完全不受控,心头蓦地被挖走一块,汩汩冒着血,疼得她茫然。
这四年,她分明已经习惯这种感觉,自己也不遗余力在缝补,却好像全做了无用功。
心跳一下一下活跃,为何空荡荡的荒芜。
“妈妈。”连盈盈再忍不住,一把投进林娴姿怀里,环抱她腰,紧紧的,从哽咽到痛哭。
“我以为——我以为我没有亲缘命,有了妈妈,又变成阿姨,好像有家,又好像没有家,妈妈——”
连城瞳孔紧缩。
有了妈妈,又没有妈妈。
有家,又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