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水样送检结果出来。
梁氏在清溪谷的全体高层和顾氏古城新区相关负责人,在工地办公室开小会。
何记年通报送检结果,“水样污染严重,混有大量泡沫、橡胶、涂料、油漆等白色垃圾和有毒有害物质,符合建筑垃圾填埋处理不当的特性。”
一名高管举手,“这不可能,去年的中央生态环保督察通报七家企业,我们去实地看过。大多是占用基本农田,河道江岸,长年累月才会导致水质污染。”
“我们从一开始,就遵循减量化、资源化、无害化三化处理方式,一部分需要掩埋石块混凝土垃圾,地点远离清溪谷水源,中间隔着一道小山丘,说我们污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名高管补充,“地理条件不充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关于处理地点,是先期按照正常程序申报过有关部门的,年后市政府上班,副市长莅临现场考察过,重点表扬过我们维护环保。”
梁朝肃坐在上首,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镜片反射银亮的光芒,遮挡住他眼神。
只可有可无翻着检查报告,沉着,沉稳,波澜不惊。
两名高管对了个眼神,拿不准他的态度。
先发言高管主意闭嘴,另一名高管绷不住,目光梭巡一圈,注意到何记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随即决定进一步,“从昨日冲突发生后,刘李村的人非常安静。各位,我收到消息,他们不是在等水样结果,而是连夜派了几名老人去省厅上诉,昨日上午省厅多部门联合开会。”
众人哗然。
“竟然惊动了省里。”
“多部门联合开会,这不像信任我们的态度。”
“肯定不是信任,官场大会小会,最怕部门联合,一联就是整治的前兆。”
议论逐渐蔓延出恐惧,在座高层不至于被寥寥几句话吓住,只是心理防线被逼近,一种没底的焦灼。
都是眼明耳聪的老狐狸,单一环保污染,他们手拿把掐,真正担忧的是背后主使。
高层不少人了解梁父的手腕,他仅退休便扶起旁支,怎会甘愿“环球旅游”,必然是想回国的。
梁朝肃向后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坐姿随意,面目隐匿在避开日光处,神情也模糊。
他从会议开始,一言不发,在座个个儿忍不住忐忑揣摩他。
其中发言的高管更是心惊肉跳,余光不断窥视他,想从他动作神情上分析出一些破绽。
梁朝肃不喜不怒,将全场反应收入眼底,才缓慢点名。“何总。”
何记年起身,咳嗽一声,震住场子,“关于省厅联合会议,梁董昨日就知晓了。”
“会议上有激进意见,公安即刻行动,查封工地,拘留涉事高层。”
众人容色沉几分。
何记年语气乐观,“但随即被驳回了,省里还是很重视梁氏的,愿意给我们时间,先派了一组人上来调查。梁董的意见是,幕后看似来势汹汹,尚未一手遮天。”
“我们先自备好相关材料证据,省里的人今下午就到。”
“好了,此次会议到此结束,各位回去准备吧。”
高层们不敢置信,梁朝肃的城府手段有多凶狠锋锐,他们是了解的,进攻永远大于防御,魄力,能耐,远胜过一般人。
如今这是……另有谋划?
人群鱼贯而出,最开始发言的两名高管,落后人群,出门后又悄无声息折返,避过摄像头,绕到屋后。
何记年声音压低,隔着门窗模糊不清,隐约很愤怒。
梁朝肃摘下眼镜,捏眉心,“我清楚不好查,所以我亲自去省城。”
何记年了悟,“会上意见激进那几位,跟两年设局围堵您的人或多或少有牵扯,此时他们落井下石,您怀疑是——”
他声音又低,墙外俩高管听不大清,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从政界出手是利器,也是痛点,他们自以为准备齐全,也故布疑阵,不想梁朝肃早觉察识破。
“是。”梁朝肃声音听不出波澜,却冷到骨子里,“幕后人的手段,我知之甚详,他们是想拉我下马,不会葬送梁氏。”
“清溪谷污染只会雷声大雨点小,后手在省城,我明日走后,你按计划反击就可。”
两个高管不由自主呼口气,梁朝肃四年战绩辉煌,尔虞我诈里自保和谋算超高一流,简直没有短板,算无遗策,精密的残酷。
这一局,算他料错。
梁朝肃偏头,目光掠过窗口。
屋内寂静片刻,何记年噔噔噔快步到窗口,一把推开拉开窗户,探出头。
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水泥,沙堆。
他回头望梁朝肃,领会他示意,在窗口朝外大声,“没人。”
梁朝肃收回目光。
何记年关好窗户,梁朝肃也起身。
他们走后,沙堆后站起两个人,掸下满身沙子,“离开这么快,看来我们听得差不多。”
另一人不废话,抬腿离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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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省最近有雨,省城雨比山里还大。
王教授已经做完手术。他桃李满天下,知道老师女儿在国外回不来,自动拉微信群调兵遣将,选出三位暂时空闲的代表,来和连城组陪床队。
萧达便在医院附近酒店开了房间。
连城值完陪床的晚班,整个人困得不行,回到酒店,刚要插卡。
浴室内传出哗哗水流声,磨砂门上映着一个肩宽背挺,男性成熟的轮廓,身躯在灯影中微扬着头,是在淋浴。
连城惊得一跳,以为进错门,扭身拧开门把手。
浴室门一瞬打开,浓白水雾氤氲出来,潮热罩住连城。
一只结实手臂绕到身后,按在门上,门关缝隙越来越小,锁扣咔的合上。
室内静寂,连城后背顶上门板,面前灼烫略带粗重的吐息,步步威慑,步步逼近。
连城鼻腔充斥浓郁的洗发水味道,混合室内暖调的熏香,周围空间压缩,她生出一种不适的闷胀气躁,随着阴影眨眼而至,兜头倾轧而来。
连城反应快,本能抬手抵抗。
梁朝肃手撑着门,纹丝不动了。感受她手推上胸口,掌心细腻冰凉,像内外俱焚中盼望的一抹月色,许久后才流淌下来,流淌在刀口,融化渗入心脏。
是酸的,是软的,又是涨的。
却更是阻隔他的,抵挡他的。
像感情破土而出时,前十几年的分秒都是洪流。
自此命运就掉下来,一分钟也不容选择,不得鬼神钟爱庇佑,只剩且仅可,是他强求。
“有药吗?”他喉结上下滚动,颧骨不正常地潮红,“我发烧了。”
连城推不开,收回手,屈膝从他胳膊下钻出来。
紧绷的戒备,冷漠。“有病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