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瞪大眼。
连城不欲耽误时间。梁朝肃有意放水,她不能就此摆烂。
一旦发现她已经猜出他的谋算,梁朝肃必然警惕。
他深谙人性,更了解她,清楚她不会无意义的逃离,明知道死胡同还往里钻,肯定是别有它想,要么带了把铲子,挖地道,要么做了准备,要翻墙。
“你刚才跟我示意,是国内有变化了吗?”
老鬼目光怜悯,“你跟你养父母——我简短说明,我十分不理解,他们为了一段小儿女私情,就要你一尸两命。感觉豪门是不是钱太多了,脑子都有病,也就除了你和沈总,你俩三观特正。”
连城瞳孔一缩,有种料想最坏结果,又当真发生的塌陷感,不至于震惊,就是心脏陡然空了空,随即重重坠落。
梁朝肃是逃不出的五指山,梁父就是一只千年老狐狸,无论多么仁和宽宥,在商海里浮沉这么久,吃的都是人心,狠、恶、绝,才是他屹立不倒,致胜诀窍。
他这辈子,最重梁母与梁氏,她和梁朝肃这一遭,创伤他的心尖,撼动他的基业。
眼下,梁朝肃越是坚定坚决,梁父拉不回儿子,那让一切失控越轨的对象,坚决留不得。
而梁母,连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梁朝肃,她必然是被放弃处决的那一个。人心本就偏左,母爱再伟大,也有轻重偏倚。
更何况她早被阻断了这份母爱,梁母放弃她,或许挣扎都不需要。
“这点都确定了,他们动手的人是不是也来了?”
老鬼目光固定在脚尖,余光瞥见身后墙壁上有纸盒,他反手连抽几张,递给连城。“最新消息,这次真来了,新的人手一小时前飞机落地,目前正在接触医院。这条消息,是我熟人顶头老大诚意赠送。更详细的,沈总还在谈。”
连城抿紧唇,僵顿几息,没接纸,“我没哭。”
老鬼抬起头,她素着一张脸,眼圈发红,眼神压抑,确实没掉眼泪豆。“很棒,你很坚强。”
四十多岁老男人哄闺女的语气,粗声嗡气,听着敷衍实则忸怩。
连城有丝笑,转瞬又被心里沉坠吞没,“他知道我想以死逃脱吗?”
“知道,在观鲸船上我正要汇报,恰巧沈总联系我。”老鬼掏手机,他本想调取聊天记录,没划几下,屏幕跳出沈黎川来电。
老鬼看了连城一眼,接起电话,简明扼要先汇报了梁朝肃意图。
手机没有开外放,不知沈黎川问了什么,老鬼又回复几句,将手机递给连城。
连城接过。
“连城?”沈黎川的声音在喇叭里蔓延开来,紧张,疲惫,一种闷沉感。
连城攥紧手机,“是我。”
“抱歉,我之前瞻前顾后,没有与老鬼讲清楚,害你功亏一篑。”
连城否认,“你没错,是我粗心大意。发卡里有定位,追我的人又有枪,你当时告诉老鬼,他不回国硬扯进去,万一发生什么,我对不起他。”
沈黎川呼吸生顿,节奏紊乱,他深吸口气,强压下去。
“对与错,我们留到以后再评。眼下情况紧急,我刚与冰岛一个帮派定了协议。他们有办法彻底洗白一个人,你只需要跟着老鬼离开,帮派会安排人接应你们。至于暗地里,是否有人盯着你们,帮派的人会负责防范清除,绝不会让梁朝肃抓到痕迹。”
“不够,沈黎川。”连城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僵硬又梗滞,“梁朝肃来冰岛后,表现非常不正常,就在刚才——”
她呈现一种麻木的姿态,“他竟放言要娶我,且不论真假几分。在孩子曝光的当下,他这种姿态,是绝不会饶了我,让我自由的。他不放手,梁家就更不会放过我,要我命的决定都下了,我不死,难以逃脱。”
沈黎川陷入沉默。
连城,“我一直不想扯上你,兜一圈,结果还是连累你。以前我和白瑛笑,藕断丝连,纠缠不清,不是道德有问题,就是心地纯坏。沈黎川,我堕落了,对不起你。”
沈黎川依旧沉默,听筒里他呼吸波澜起伏,急促,生涩。
仿佛极端的潮涌,被压住,抑制,稍微平稳后,他嗓音沙哑得听不清,“连城,你道德感太高。我们的情况,也并不适用简单的评判标准,四年前——”
他在犹豫。
连城始终认为,梁朝肃这四年种种压迫、威逼,皆是为了梁文菲。她憎恶梁朝肃,不信梁朝肃任何承诺。
提到娶她,口吻藏不住的讥讽,可笑,仿佛皇帝的新衣,天下皆知的荒唐笑话。
他此时揭开,梁朝肃目的从来都是她,连城该如何接受。
“四年前怎么了?”连城追问。
“四年前,梁朝肃分开我们,并非为了梁文菲。”沈黎川声音卡顿,“他是为了你。我本来想隐瞒你,但你应该更希望我坦诚。连城,他放言想娶你是真的,所以阻隔你和梁家关系,赶你出梁家,去掉你的姓氏。”
连城眼前一瞬天旋地转,踉跄一步倚靠在墙上,只觉荒谬和离奇,把世界都变了模样。
她不信。
不相信梁朝肃是为了娶她。
如果他是,他四年欺压算什么。
他娶她什么?
一条被压服乖顺的狗吗?从小认识,知根知底。
特别是她倔强,难驯。
收复她的过程,必定刺激极了。
正合他掌控感。
连城谢绝老鬼的搀扶,颤抖着,撑着墙面站直。
老鬼一边手臂虚扶她,一边侧腰捡起她滑落在地上的手机。
沈黎川声音透出喇叭,焦灼,担忧,懊悔,“连城,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
他后悔了。
或许梁朝肃是对的,他不敢面对违背连城意愿后,她愤怒的目光,便借由尊重的幌子。
有些隐瞒,善意,不可或缺,能使在乎的人,避免伤害,免遭痛苦。
“你该。”连城坚定。
“人和羔羊的区别,就在于人选择痛苦的清醒,而羔羊,只能被动困惑到麻木。沈黎川,你把我当作独立的人,也谢谢你,没有自以为是,以保护之名,将我圈养成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