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实在是多,感觉转来转去都是人,等牛儿歇息会儿,喂饱了嫩草就牵去田里。
大伯已经先去田里了,大哥还得在家等牛儿,爷爷今儿个一直在盯着人干活,建房子最怕人使坏。
江余年跑去问他奶奶,刚刚赶着牛车走的那人买了啥,他敢保证就是南瓜糕,得到了答复,开心的去挑水了。
那人是送木料来的,顺便带了南瓜糕和凉粉块儿走,这批木料是杜木匠的老丈人帮着谈的,价格很合理。
江六问他二哥和梁狗蛋,要不要去挖土瓜,他明日要带土瓜去卖,这些瓜必须得算钱。
“你会认吗?”梁狗蛋种的土瓜不少,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挖错。
江六想了想道:“枯藤下头的就熟了?”
江余钱笑道:“那你有的等,至少还得个把月才枯。”他们刚种那年也这么认为,结果等藤蔓枯萎,那瓜水分也流失了很多,少卖了很多钱。
土瓜约莫也是挑土地的,有时候种出来的很好吃,一点儿渣也没有,脆甜脆甜的,有的会发苦,吃着涩嘴。
问过卖土瓜的人,他们种的也会这样,解决办法没有,只能把苦涩的煮熟了吃,不能当甜果子卖。
土瓜开的蓝花儿很漂亮,但种子和藤蔓都有毒,今年留种的豆荚已经摘了,怕被孩子们误食。
江六学着他二哥翻开藤蔓,翻来翻去看半天,又换了一株继续翻……
“这株熟了。”二哥唤他过去,这藤蔓开始发小芽,也比其他的藤子颜色深,更粗壮一些。
两人加起来有一亩多地,属于他二哥的土瓜只得一小溜儿,长得都差不多,分不清谁的更好。
挖了土瓜的藤子不能要,得把它们扔沟里,有的现在都还在开小蓝花儿。
勉强装了两个背篓,就找不出更熟的了,粱狗蛋说剩下的至少还得等五日,快成熟时就长得慢。
他们的挑担还是空的,这么空空的回家,显然是不可能的,三人又去了孟老头儿的山药地。
孟老爷子和小孟钰在摘豆子,看见人笑呵呵的:“你们仨打哪里来。”
江余钱拿了个小土瓜给娃子,小孟钰近来瘦了些,脸盘子都尖溜溜的。
“挖了土瓜,您这地山药有熟的吗?”
老爷子指了几根木杆,说那些都熟了,就是不知到底长得好不好,毕竟埋的很深,肉眼看不见。
说是只熟了一些,结果越挖越多,挑担都装不下,梁狗蛋只能先把担子挑回去再来。
小孟钰就可劲儿的捡地上的山药豆,这些豆子也能上江家换糕,那糕很软和,很适合他爷爷吃。
老爷子前两日身子不舒坦,可把孟钰给急坏了,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沉,白天打瞌睡还被老夫子给打了手心。
夫子让他亲戚又来瞧了一回,说没什么大问题,大抵是吃的太差,那几日又热的慌,身子骨扛不住。
这下孟钰安心了,他们村娃子上学只念到午时,下午夫子要给人讲学,这次夫子从府城回来,带了两位明年要科考的师兄。
夫子家宽敞,两位师兄住在夫子家里,也不是什么富庶子弟,和夫子家沾亲带故,在府城繁华之地,不能静心温书,所以才把他们拎来了乡下。
江六想到他之前从夫子家借的抄本,夫子都回来了,他还没还回去,顿时心里跳的叮咚响,他不敢见老夫子。
九河村的娃子,就没有不怕叶夫子的,那戒尺打人老疼了,沾水后更疼……
夫子不常出门,他家大孙儿倒是常常往府城去,谨哥儿的爹娘在府城做买卖,老师娘是两头跑。
“小六哥,夫子有问起你呢。”
江六的心都跳到喉咙口了,哆嗦着问:“说……说啥了。”
“说你躲着他呢,每日只知送南瓜糕和糊糊,他的手好痒。”
江六:……………..
好吧,他明白了,他太可怜了,一会儿要被打,谁能来救救他?果然是躲不过去的。
江余钱锄头挥的快,为了让小弟快些去夫子家,正在卖力的挖地山药。
他家这小弟,没少挨叶夫子收拾,要不是从小身子弱,夫子下手会更狠。
你要说他多不听话呢?那肯定是没有的,念书也肯下功夫,夫子也曾寄以厚望,但总是事与愿违。
江六小时候也不懂,为何夫子对他那般严厉,后来慢慢明白,走不了读书路,夫子是失望的。
江余钱回去就大声嚷嚷,小弟去老夫子家挨揍了,江家人见怪不怪,夫子能帮着教孩子,她们求之不得呢。
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异样,就是嘴角那弯起的弧度,是怎么也下不去,再等一会儿就能看见蔫掉的茄瓜回家,想想就乐。
江六慢吞吞的走到夫子家门前,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痒的难受,忍不住左扭右扭,这座院子是他曾经梦里的恐惧之地。
老头子给的梦境里,叶夫子一家不在,等他知道九河村发生了什么,四处奔波求人,但一个村子的惨案,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酸夫子能摆平的。
他和老师娘来送了江六最后一程,那会的江六本就病重,已经快识人不清,夫子红着眼怜爱的摸他的头,让他下辈子一定要有个健全的身子,来世他们再续师生缘分。
老师娘在一旁泣不成声,只不停的摸他骨瘦如柴的手。
夫子一家最后如何,江六不清楚,最后一面夫子更老了,走路都不大稳,需要人搀扶。
这几日他有意避开夫子家,听见夫子回来,也只敢让家里人帮他送吃食去,老夫子是真心的待他好。
想到这,江六闭眼,深深的吸口气,让那些深埋在心的怨恨,尽量不要影响自己,一切都是梦,他的梦,他能改。
“皮痒了?来我给你松松。”
江六回头看见那新戒尺,瞬间腿软如泥,也不是那么那么痒,就……就算了吧……
站在门后的老人,还是那副模样,神色严肃、不怒自威,深色长袍洗的很干净,面上修长胡须文雅稳重。
老人双眼很亮,能看透人的内心,这会儿两眼满是戏谑之色。
江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老夫子,梦境里的无助悲凉,终究还是不可控的涌上了心头,以铺天盖地之势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