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直接得十分失礼。
无论如何,她这位前妻管不着吧?
谭琳不知该怎么回答,踌躇之时,赵霞枝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我不是想打探你们的隐私,只是想知道他的情况有没有好转。”
谭琳心道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听她的意思,是在说周怀民有病?
周怀民绝对有病!
谭琳认为他至少是个双重人格,只不过他可以自主控制,看对象自主切换人格罢了。
因为赵霞枝的这些话,谭琳愿意跟她一道走一走。
度假村临近水泽,地势开阔,两女缓缓步行在度假村的小道上,风拂过赵霞枝的长裙,她摁住裙子,道:“我很普通,在很多人看来,我配不上怀民。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赵霞枝以这样的自我评价开启了谈话。
相貌平平,才情泛泛,在家人眼里她一点都不出色,不管是父母还是她自己,都未曾寄予厚望,硬要挑出优点来称赞的话就是本分、识大体、脾气好。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家世显赫。
但这样的人家,行事常要服从家族需要,就算是自己的婚姻,也不一定能由自己做主。
到了婚嫁之龄,她仍未能找到父母喜欢的对象,便由家里为她物色,对方来自差不多的人家,同样是高阀门庭里不怎么受重视的男子。对于这一点,她并无怨言,因为她对丈夫的人选并无太高期许。嫁给某个同样普通的人,继续过差不多的日子,这就是她对未来的看法。
她在一场宴会上遇到周怀民。英俊,儒雅,举手投足间都是良好的修养,仿佛来自书中的贵公子,又如高洁明月,不染俗世纤尘,无需名贵衣饰装点,他自身已是不凡。
宴会上的女人都在窃窃私语,说这样的人一定是眼高于顶,看不上平庸女子。
赵霞枝也这么认为。
家里又为她安排了相亲对象,没想到就是周怀民。他是推托不掉朋友的要求前来的,席间表现淡淡,并无刻意讨好。
见过面之后,赵霞枝心里装的都是周怀民。
母亲给她提意见,说另一个人更适合她。她知道母亲的劝告是对的,如果周怀民看上了她什么,那一定不会是她本身,而是她的家世。她再愚钝,这一点还是能想明白的。
不久,她听说有另一个女子在倒追周怀民。那女子姿色比她好,家世比她差。
生平第一次,她起了争抢的心思。
她主动约他出来,在紧张中吃完一顿饭,于离别前告诉他想嫁给他。
他听罢没有什么反应,她猜是不是有太多女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我们应该先了解一下彼此。”他说。
说是这样说,但他拨不出太多时间给她。只是姐妹们知道他们在约会时的表情,已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在爱情的博弈里,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赵霞枝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输了,且输得心甘情愿。她自认为遇到了很好的对象,于是紧抓不放,急于出嫁。结婚之后,她觉得自己没有选错,她获得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丈夫。
相比起总以应酬作借口的姐妹们的丈夫,周怀民只要不出差,都会留在家里。就算出去应酬,也会带上她。
他细心体贴,细致到出门都会为她挑选搭配衣服的首饰。
节假日、纪念日从不曾忘却送上鲜花和礼物。
赵霞枝说到这,泛起抹苦笑,问谭琳:“你听出问题了吗?”
谭琳沉心思忖片刻,硬下心道:“他在扮演一个完美丈夫。”
“呵呵。”赵霞枝的笑容更苦,“你一下子就知道了问题所在,我却花了三年。”
赵霞枝发现问题,是从周怀民不与她同床过夜开始的。她本不想跟谭琳道出他们夫妻间的私密事,但问题根源所在,绕不过去。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夫妻生活,只是他习惯了独寝,旁边有人的话睡不着。她一开始当然不信,强求他留下,他便留了下来,等她睡着,就起来看文件到天亮。
这样子数次过后,她舍不得他这样折磨自己,就不再勉强他。
周怀民的异常不止这些。
他不许她碰他的身体,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刻,也从不亲她抱她。
谭琳对此事深表怀疑,因为周怀民跟她在一起时可没有这些毛病。
赵霞枝当然也知道他这样是有问题的,就问了他原因,他只说经历过一些事情,算是后遗症,除此再不肯多说。赵霞枝左右无计可施,又不敢问其他人,终于在一次见到周芷莺后,追问她周怀民的过往。
“芷莺说他曾被绑架过,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五天,回来后就一直觉得自己很脏,不想碰人也不能被人碰,他这些症状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
“什么?!什么时候?”谭琳从不知道这件事。
“你也不知道?”
谭琳摇头。
“好像是高中毕业那一年。被救回来后,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才有所改善。”
赵霞枝找到了原因,也就明白了许多事情。周怀民带她去应酬,只不过是他不想碰那些女公关,而赵霞枝的身份足够高,有她在场,就没有人敢逼周怀民同流合污,他得以避开那些商界应酬的龌蹉事。
赵霞枝自嘲:“没想到家族给我的身份,还有这个作用。”
而谭琳满脑子转着的,都是在问自己这是不是周怀民变了性情,戴着面具示人的原因所在。
“他没在婚前告知我这些事情,我是有些气的,他为此道歉,还提议过离婚。”赵霞枝又道:“只是我说服自己接受他,毕竟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本来就是我在痴心妄想,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呢?比起我的姐妹天天跟小三斗法,我过得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谭琳愣愣地看着她,平凡,普通,容易知足的女人。
这是谭琳的结论。
可再容易满足的女人,在情感领域中总是欲求不满的,她跟周怀民相处的时间愈长,想得到的就更多。所谓更多,也不过是想离他近一点。她想知道他的成长经历,想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子,想知道他的兴趣爱好,想为他挑选衣饰和香水,让他沾染些许她的气息……
她甚至想看他发脾气,想看到他平淡笑容之外的另一面。
他却依然像黑夜冷月,悬挂于空,遥不可及。
她一直告诫自己,能有周怀民做丈夫,是她此生最好的运气,她应该安分一点。
周怀民对她这些小要求表现得可有可无,本来是夫妻的两人,只有她在演独角戏,而他冷眼旁观。
在渴望、不满与自我压抑的夹缝中,她的脾气被一点点地磨了出来,最终在他生日那天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