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昧一问,小友家中近期可有丧事?”
司年一脸茫然地捧着杯子,方才那位老者带着他左扭右拐,只行了几步眼前就显出一座宏伟的宅子。
不过那宅子虽大,但经年未修缮,牌匾上“逍遥宗”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老者目光如炬地盯着司年腕间的红痣,他绝不可能看错,只因他藏在宽大衣袍下的腕上也有一颗。
“丧事?”司年沉吟片刻,他此次顺利出府正是借了那位离世不久的祖母的名头。
“家中祖母年事已高,日前已溘然长逝。”
见司年点了头,老者幽幽叹了口气,“是老朽教徒无方,我定把那孽徒亲自绑到小友面前,任凭处置!”
逍遥老人都不必拿卿辞来问话,就已知司家的惨案必是自己这位爱徒所为。
忘忧蛊是他独创,这么多年来从未外传。
而忘忧虫又极难得,卿辞去岁的生辰日,把他手里唯二剩下的忘忧虫要走了。
卿辞其人天资聪颖,从不肯落后人半步,只拜入他门下十数年,就已将他毕生所学的蛊术学会了。
想到半年前卿辞频频捧着蛊虫来向他讨教,逍遥老人不禁痛苦地闭了闭眼。
卿辞对芙珍的执念之深,他亦有所察觉,所以才在芙珍十六岁过后就放她一人出山历练。
芙珍聪慧不在卿辞之下,只是这孩子玩心颇重,放不下尘世。
他原以为芙珍会在山外遇到她愿相守一生的人,却不料芙珍在外游历一年后还是回了逍遥宗。
他年纪渐长,精神也日渐不济,所以在芙珍略带羞意和自己表明已有心爱之人后,没能第一时间留心到脸色难看的卿辞。
逍遥老人万万没想到徒弟为了拆散司年和芙珍,竟在司年身上下了忘忧咒。
怪道芙珍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数日前还红着眼向自己辞行,说要去找那个负心汉讨要说法。
“明明都说好的,五日便回,到时由师傅您做主婚人,我和他拜天地拜师傅,从此结为夫妻······”
芙珍说着说着扑簌簌落泪,她最近没胃口吃饭,人都消瘦了几圈,越发显得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突兀。
逍遥老人听她如此说,只以为是那人玩弄了芙珍的芳心却不打算负责,所以没加以阻拦。
这口恶气芙珍若是不出,恐怕憋在心里十年都不会消散。
他拍了拍芙珍的肩,“乖徒儿,你去吧,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为师给你撑着呢。”
甫一听到逍遥老人关切的话语,芙珍眼里的泪更加止不住,她咬着牙恨恨道。
“等我找到他了,一定扒他的筋抽他的骨,老娘的心意也是他能随意糟蹋的嘛!”
话毕,芙珍一脸倔强地擦干了泪,扬着头气势汹汹地出了逍遥山。
逍遥老人没想到,自己没等来大仇得报的芙珍,反倒捡到被下了忘忧蛊的司年。
“······芙珍?这名字我听我娘提过,我身边的小厮也提过,但我······”
司年一脸平静,他对面的逍遥老人把话接了下去,“但你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她了,是不是?”
忘忧蛊妙就妙在,你爱得最深,记忆最深刻的那人,也是忘得最干净的那个。
所以现在提到芙珍的名字,司年才会毫无触动。
这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做下的孽,逍遥老人开始着手为司年准备解蛊事宜。
忘忧蛊并非无解,况且逍遥老人是创造了它的人。
······
“小师弟,你说怪不怪,师傅好端端干嘛叫我们守在这儿,不准大师兄出去啊?”
脸圆些的那个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卿辞的房间,里头灯火已熄,看样子是睡熟了。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不怕大师兄在里头听见啊?”
那人听了这话也把声量放轻了。
他最近听闻逍遥老人启开了尘封数年的宝库,好些人都得了一两件宝贝。
他们这两个倒霉蛋却只能从早到晚守在这儿,别说宝贝了,一日三餐都不能好好吃。
那人心里有怨气,絮絮叨叨地和小圆脸说八卦,“齐师兄同我说了,师傅从外头领进来一个人,说其根骨清奇,师傅如此大费周章是想将其收为关门子弟呢!”
小圆脸听后也面露艳羡,逍遥老人的亲传子弟只有卿辞师兄和芙珍师姐两个,现在又从外头来了个幸运儿。
“那他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日后我好向新师弟好好讨教讨教。”
那人凑到小圆脸面前低声道:“听齐师兄说姓司,好像是叫什么······司年的。”
“嘭——”
外头的人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一阵茶碗破碎的声音。
两人对望一看,两张脸都面无血色,难道是叫里头的大师兄听见了?
“大师兄,您怎么了?”
“无事。”里头那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我想倒杯茶喝,不留神把杯子砸了。”
房间里还是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无。
小圆脸和碎嘴的相视无言,俱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虽然卿辞现在疑似得罪了师傅,但也不是他们能置喙的人物。
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外发呆,他们修为比不得卿辞,自然没注意有两只黑甲虫一左一右咬上了他们的脖子。
“吱——”
月明星稀,从屋里款步迈出的人银发灰眸,冷若冰霜的脸慢慢转向了逍遥老人的方位。
就如同逍遥老人了解他一样,卿辞甚至不必求证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师傅知道了。
而这个被自己当作父亲一样看待的师傅,没有选择偏颇他,反而打算替司年解开忘忧蛊,成全他和芙珍。
卿辞缓缓转动了下手腕,整座逍遥山的蛇虫鼠蚁都躁动了起来。
整个逍遥宗能被他看在眼里的只有逍遥老人一个,余下的二十八位混吃等死的弟子,在他看来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了。
不过他所轻视的,却是逍遥老人最在意的,这二十八位弟子都是他天南地北捡回来的孤儿,经年来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教养。
选他们,还是选司年?
卿辞微微一笑,踢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小圆脸,惬意地一步步走向灯光通明的厢房。
“师傅。”
卿辞十分有礼地叩了叩门,里头解蛊正到了关键的时候。
司年的眼睛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混沌,逍遥老人满头大汗朝着门外怒骂。
“孽徒,你做了什么!”
他大半辈子都和蛊虫打交道,都不必出门就感受到山里的异象。
卿辞微微一笑,隔着门和逍遥老人说话。
“我与师妹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师傅为何不肯成全我?”
逍遥老人听到这无耻的话一分心,手下的内力飘忽了一瞬,司年闷哼一声,面露痛苦。
门外的卿辞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一只通体漆黑张牙舞爪的毒蝎顺着缝溜了进去。
“师傅不慈,就莫怪徒儿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