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不要紧张,按照排练的时候来,一切都很好,放松!”
童梦戴着银白色的大法官假发,鼻梁上架着一个有磨损痕迹的老花镜。化妆师加重了她的法令纹,眼尾也多了几条细细的褶皱。
“老师,放心吧,我们胸有成竹!”
童梦挽住昌梅梅的胳膊,眉开眼笑地缓解紧张氛围。
童梦这一笑,周身上下萦绕的“威严感”总算散去了,又变成了那个年仅22岁的少年。
这是2005年,童梦将于今年七月份毕业,但在此之前,童梦还需要完成毕业大戏和毕业论文。
眼下,她身处毕业大戏的忙碌后台中,准备为观众们送上一场精彩纷呈的演出。
昌梅梅瞪她一眼,但这一眼没什么杀伤力。
“你呀你,胆子真大,”停顿一瞬她又说,“不过也算是好事儿,上台不紧张。”
可能是临近毕业的缘故,昌梅梅一改面貌,对童梦这帮孩子们愈发温和。
耿锦文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穿着一袭拖地黑袍,头戴暗红色礼帽,网纱遮住了她的额头一角。
她在一旁附和道:“老师您放心吧,一会儿看我们表演吧!”
和耿锦文穿着打扮一样的赵雪竹、张温雅也笑嘻嘻地说,“我们都演过这么多次啦,骨头缝里都是女巫味儿啦!”
童梦寝室四人出演的毕业大戏名为《女巫举证》,是一年前由童梦发起的项目。
她拉来导演系的郁有为,编导系的林真初,以及负责舞台设计的钱星和道具服装美术的于月。
人员确认后,童梦请来昌梅梅做指导老师,“老师,您就帮我们把把关嘛,这可是我们唯一一次毕业大戏呀!”
昌梅梅能怎么办?
只能答应她啊!
《女巫举证》这出戏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十八世纪的欧洲。人们恐惧于女性力量,恶意扭曲女性本意,并公开对其做出审判,致使惨案频发。
童梦扮演的角色是一名信仰天、主?教的大法官,她左手拿着《女巫之锤》这本用于辨别和审判女巫的“书”,右手拿着地区法典与教条。
而以耿锦文为首的赵雪竹、张温雅三人则扮演被指控的女巫角色。
信仰上帝的童梦看似温和,实则武断暴虐,接到报案时就想立即处死三人,并高呼“这是上帝和人民的旨意”。
耿锦文三人跪在庭下据理力争,在经受过酷刑后,童梦终于给了她们一次“澄清”的机会,故事也由此正式展开。
《女巫举证》的剧本诞生之初,昌梅梅对这个剧本十分看好,一直鼓励、帮助她们打磨剧本。
随着剧本慢慢成型,老师和学生们之间却产生了分歧——
“这是一个不够本土化的剧本,我们必须加入本土元素。现在有太多关于女巫和教会的东西了,观众们是看不懂的。”
昌梅梅从业多年,见过不少“顶尖创意”,但事实证明,这些东西并不被大众所接受。
意气风发的学生们略有异议,“老师,可故事背景设定在欧洲啊,缺少这些元素加入本土元素的话怎么能让人入戏呢?”
一堆人聚在排练室里竭力想要说服彼此,昌梅梅也不和她们争论,只是带着她们去逛了一圈戏剧节。
戏剧节回来以后,所有人都老实了,纷纷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只有童梦不太服气。
我一定能想出来一个既有本土化元素,又能保留女巫元素的剧本。
童梦开始彻夜查资料,寝室里所有人也不打击她,还叫上了郁有为她们一起。
童梦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再次冒出来了,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办法。
在首都电影学院的四年,童梦飞速成长——演技变好了,人也成熟了,大大小小的电影、电视、话剧也趁寒暑假的工夫里演过不少了。
唯一没变的就是这股劲头。
终于,在一个斜月低垂的夜里,童梦在被窝里惊呼一声,“我找到了!”
张温雅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子,“什么找到了?”
童梦“啪”地一下打开小台灯,“我找到办法了!剧本有救了!”
耿锦文和赵雪竹也清醒过来了,“什么办法,你先说说。”
“咱们可以写......”
三人越听越精神,最为感性的赵雪竹还掉了眼泪,“这帮人真不是个东西。”
“那就这么写?明天咱们去找有为她们说说?”童梦提议道:“等咱们商量好了,再去问问昌老师行不行。”
“行!”
第二天,四人急冲冲地跑到郁有为她们宿舍,噼里啪啦地把所有想法倾泻而出,然后问道:“怎么样?”
郁有为和林真初对视一眼,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
女孩子们全票通过,童梦的兴奋劲儿更足了,“咱们现在就去找昌老师。”
昌梅梅上班之后,到了办公室门口一看——齐刷刷的一排人,像蘑菇似的蹲在墙角。
“行啦,又有什么鬼主意,进来说吧。”
一个小时后,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好多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昌梅梅。昌梅梅哼笑一声,终于开了金口,“就这么写!”
“耶!成了!”
细化剧本用了一个多月,排练、确认服化道又用了小半年,内部预演和邀请部分观众试映又用了一个来月。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女巫举证》大受好评,几乎场场爆满,更有观众们需要坐在台阶上观看的时候。
所有的环节都做到了天衣无缝,可童梦她们依然不敢松懈,照常排练到夜里两三点,等到六点半在爬起来出早功。
奇怪的是,向来拥有好人缘的童梦在那段时间里人缘很差。
“班长,你演的法官太烦人了,我都想冲上台给你两脚,真恨自己的巴掌扇不到台上。”
童梦哭笑不得,相当凡尔赛地说:“行吧,都怪我演技太好,没办法。”
眼下,“人缘很差”的童班长终于在这个五月里迎来了毕业大戏,踏上台阶的最后一秒,她忽然有些好笑地想:
她们不会在台下给我扔臭鸡蛋吧?
扔也没关系,因为这是最后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