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缓缓推进,萧千凡大声喊着,“师妹,师妹!”
这片竹林是她们小时候常来练功的地方,幽静,无人打扰。长大以后,宁访烟仍然爱往这里跑,等着萧千凡来寻自己。
镜头一转,隐藏在翠绿竹叶中的一张脸浮现在众人面前——长眉入鬓,眼如繁星,嘴角似笑未笑,看起来狡黠灵动。
“师姐,你身上好香,闻着是我送你的香囊。”
宁访烟躺在竹竿上,腰间的红色剑穗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像一只神秘的闪蝶。
“是是是,小祖宗,那你别生气了可好?”
宁访烟一听这话,眉毛一竖,冷哼一声,“师姐,分明是赵为那厮蛮不讲理,你竟然帮他说话!”
萧千凡哭笑不得,“师妹,人家赵师弟只说了一句孙大厨做的桂花糕不好吃,你便大发雷霆,要跟人家签生死状比试,实在是不讲道理了。
不能因为你爱吃孙大厨的桂花糕,就强行叫所有人都说好吧?”
“那师姐你觉得好不好?”
宁访烟的头上落了几片竹叶,衬得她气质不羁,整个人宛如山中精怪。
“好好好,孙大厨的桂花糕真是天下第一好,你瞧——”
萧千凡从怀中掏出一包桂花糕,“喏,馋猫儿。”
宁访烟这才展露一个理所应当的笑颜,“这还差不多!”
说完,她姿态潇洒轻盈,先是翻身从竹竿上起来,接着在空中转了一圈儿,最后则翻了个跟头,施施然落在萧千凡面前。
“oK!卡!”
这场戏看起来一气呵成,对不对?
实际上,童梦摔了不止一次,NG了不止一次。
有时候也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滕导说没风、光不对,或是庄含巧语气不对,收音不对。
但那根竹竿子根本靠不住,那一个小小的落脚点撑不住很久,童梦几乎是全身紧绷,悬空“躺”在上头的。
可她又要表演轻松自然,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实在是很为难人的一场戏。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童梦还是顺利过关了。
下来之后,她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等工作人员给她卸下威亚后,她终于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甚至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
童梦双脚软绵绵的,一步一停地挪回了帐篷,工作人员赶紧进来抢妆。
她需要换一套造型,换一个发型。
童梦的戏服后背全湿了,不是她出的汗,而是竹竿上的露水浸透了衣服,她自己出的汗全在内搭里呢。
“呀,你这里全破了,疼不疼?”
童梦的四肢和腰腹、后背、膝盖都覆盖着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淤青,手上还有伤口在冒血。
“没事儿,不疼的——正好,一会儿都不用化受伤妆了。”
她穿着内搭,脑门儿上全是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儿,却依然笑嘻嘻的,想要给别人带来开心。
第二套造型换好了,童梦拿着剧本坐回自己的洞天福地,跟在滕导后面看几位优秀演员飙戏。
她的下一场戏要等很久,所以童梦不着急复盘剧本。
“卡!灯光!你自己过来看看,女主角脸上是黑的!”
滕导是细节控,不能忍受一点儿瑕疵。
等滕导喊完话,童梦立马递上保温杯,“导演,喝口水啊。”
“哟,梦梦,正好你来了,趁这功夫我给你看看,你刚才那场戏真不错。”
童梦两眼放光,兴奋道:“真的吗?谢谢滕导!”
在监视器里,瘦了六斤的童梦看起来骨肉均匀,线条流畅,做表情也不会崩,反而充满胶原蛋白。
她好像真成了宁访烟,那个自由不羁,一心追求大道,祈望师姐平安的、飞扬跋扈的侠女。
童梦此时的心情只有两个字能够形容:梦幻。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监视器,她认为这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只不过是好的那一种。
镜头里的童梦好像不是自己,但又确实是自己,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我塑造了一个角色,即使百年后观众们仍然会看见的角色,我的表演决定她的灵魂,她永远不会消失。
童梦的耳朵听不见任何东西了,眼睛里也只能装下监视器了,她梦寐以求的电影世界敞开了大门,轻柔地接纳她的无知,慷慨地赐予她好运。
“你看,你演得多好。”滕导的声音将童梦拉回现实,“你有一张电影脸,你只要站在那里就有故事感了,这是多少演员可遇而不可求的啊。”
童梦怔愣地问,“真的吗?”
“当然,你来看看,你这里的眼神和表情,对于一个新人演员来说,你这段已然万里挑一。”
童梦想要落泪,可她强忍回去了。在滕导肯定她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受过的罪。
曾经的童梦憋着一口气,强压在心底,不敢有丝毫松懈。很多次夜里,童梦反复拷问自己,我做的到底对不对?
身边的老师和同学都会说,童梦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就算演技再好也不会被人看见。
就好像......漂亮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通行证一般。
童梦可以不顾流言蜚语,坚持一条路走到黑,但是,不确定的结果、不确切的时间,对童梦这种执行力强,秩序敏感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种种情绪翻涌在心,没有做出成就前一切都是空话。
最终,对于梦想的渴望超过了一切,童梦把所有情绪封存在盒子里,避免她们影响自己。
考上电影学院,这个盒子的重量减轻了一些。
来到竖店演戏,这个盒子的重量又减轻了一些。
现在,业内名导演的肯定使得这个盒子更轻了一些。
“谢谢导演,谢谢导演。”
滕导笑了一下,短暂地脱离了导演的身份,而是以滕寻绿、一个演艺界前辈的身份回应童梦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演员吗?”
“什么样的?”
“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生命力的演员,你要知道,这种特质很难维持。有一些演员刚出道的时候吧,身上还带有这种特质,可慢慢的,这种特质消失了。
你要庆幸,你现在还有,你还能掌握她,所以放心大胆地走吧,想要哭也要在领奖台上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