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世界，首先得是稳定的。它变化多端，但再转换如何，至少不会一触即碎。
所以，描述世界的框架模型，也该是稳定的。
一个圆。
这是稳定的。空空如也，却包容一切。但是这样的稳定过于单调，毫无波澜，能量从中盛放再久，也不会为这静湖掀起一缕涟漪。
两个圆。
也是稳定的。就算将之聚集，产生交集。汹涌的能量灌溉其中，在两向间游走、分离。往复之中，共有的区域成为两者的对立场，冲突带来改变。但均势的力度，并不会导致体系的崩塌。
三个圆。
还是稳定的。使二圆环的焦点成为第三环的圆心，圆环彼此杂糅，将共有的区域变为支出的三个小角。更多的释能方向，却让冲突变小，彼此的转变更为平滑顺利。
四个圆。
同样稳定。不过比起稳定的三圆环，以三圆环核心相邻的两个焦点做圆弧，以小角顶点为圆心，增添第四者。这同样是对称而稳定的系统。只不过，新的图案复杂且彼此嵌套不一，能量冲突变化轨迹变得不可轻易预测起来。
如果还要添加第五枚圆环呢？不行，以此前哪个焦点做圆或圆心，都没法让图案稳定下来，变得不再对称，不再美丽。除非......
安可将圆环一直增加，直到圆环彼此相交，将一枚圆环团团包围，在其中构筑起一朵六角花的图案。此时，画面又稳定了，对称了，无论如何旋转，那枚六角花都不再变动。而往后，以此规律无论继续添加多少枚圆环，也不过多出许多嵌套的六角花图案，不再有更多的新结构产生。
“四是稳定的，由它开始，便是规律的雏形。增添多或少，也只是往外拓展原有的结构，直到......”安可将目光放回那枚六角花，“它们充斥整个空间。”
一挥手，所有多余结构都就此消除掉，只剩六角花及组合出它的圆环。
“我想你的带教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安可不太确定，毕竟系统学习四元素论的人又不是她。
不得不说赫尔斯之眼之眼的研究环境搭建地相当不错，或许是因为以炼金术为核心的缘故，所以许多可能的实验条件都有预备。这点就不同于学院里精于魔法前沿的学者，总需要临时设计一些特殊的研究环境。
只能说专攻的方向不同，探索的手段也就各有千秋。
但雾室这种房间，对于演示讲解而言，真的是再好不过了。提纯的元素，恰到好处的魔压，以及通过独特的幻术系法阵，让这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画面变得轻松又简单。
此番演示的东西，是安可一路上听着凡妮莎对那位带教女士讲说的复述，即兴绘出的东西。当然，也不全是凭空得来的创意，那枚六角花的图案早在《术数》的开篇就有描绘，并在几何篇章以及后续内容中多次提及。
其实不止《术数》，在《炼金学入门指南》临近尾声的章节中，也出现过这种图形，不过并未详细阐述，或许更多内容被包含入了更高阶的书籍中。在星落小屋里，安可只阅读过后者，而往后的日子里，炼金方面也多以女士的笔记为主，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了解这种符号究竟有什么更深的意义。
在前往桥洞场的路上，安可就觉得凡妮莎所说的内容，关于新四元素论，更多地与炼金领域有所贴合。或许各研究的方向，最后也是殊途同归？索性在这里，安可就以炼金的角度，对凡妮莎展开了一轮指导。
毕竟凡妮莎对炼金不感兴趣，要是安可直接甩几本大部头给她，估计凡妮莎又要在梦里学习了。
在图书馆，凡妮莎道出前来的目的时，安可也不是没动过直接为她写一篇小论文的打算——反正自己也是要写的，顺手帮帮凡妮莎只是多动动羽毛笔的功夫。
可拗不过凡妮莎非要自己亲手写一篇“旷世奇作”，安可也只好为她狠狠补习一遍了。
“哦！是指四元素是吧！”凡妮莎一锤手，乐呵道。
安可有些诧异，虽然这的确是接下来她要说的，但这抽象的图案与具体的元素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就联系上的。虽然之前已经为凡妮莎梳理过一遍，但后面这些内容，可完全没细讲过。难不成凡妮莎真是天才？安可眨了眨眼睛。
总不能有人听见四，就跟四元素画上等号吧，不会吧，不会有这么，嗯，白纸一张的小新手吧。
“的确......我想借此表达这个。”
安可挥手，六角花的影子暗淡了些，化作了不起眼的背景。最初的圆，交错双圆，三圆叠加，以及四枚圆环的图案，被单独提取出来。
“那钱德勒小姐明白这是什么吗？”安可指了指那枚孤立的圆环。
“圆环。”即答。
安可叹了口气。
“不分彼此的死寂也是不可否认的最稳定的状态，但没有变化，也就没有新的物质。大杂烩一般的混沌，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对于所有的生命而言如此。”安可指向那交错的双圆，“想要诞生意义，必然要有冲突，有可以跃动的彼此。在炼金的角度上，将之称为二元论法则。
“一如动与静、生与灭那般。世界是矛盾的，由彼此对立的个体组成。因为对立，不同的属性才能得以分开，这是物质能继续演化下去的基础。就像天空与大地分割，才能有物质存在的空间。有相反的极端，才有彼此转化斡旋的余地。”
安可拉长了一段长线，两个端点有着黑与白的气雾。
“对此，钱德勒小姐，你想到了什么？”
凡妮莎想了想，本能地回答道：“这是，冷热、干湿的由来？”
安可点点头。
“寒冷与炎热，干燥与湿润，这四个变量也是元素的基准属性。就像干热即火，湿冷即水，直观而言，所谓四元素其实是对世界这么四种基本属性的极端聚合。”安可话锋一转，“但是对立的极端，想要转化，必然要有中间的过程。”
安可指了指那一黑一白间的线段。
“就连传送，也要有魔法这种中间介质，物品不可能毫无来由地忽然转移到莫名的地方去。这就引申出三阶转变的这一概念。”
雾气中出现了一团火，于凡妮莎而言，此刻有种在大讲堂的既视感。
“火元素不可能凭空化作水元素，但世界是运动的，意味元素必然时刻处于能相互转化的状态。如何审视这样的对立的转变，我们在此加入中间的过程。好比热到不热，不热到冷，我们就是减少了热的属性，增加了冷的属性。
“火元素不该是干热的结合吗？好了我知道你要问这个。”安可打断了欲言又止的凡妮莎，“很显然，你只要将这几种变量认知为万物皆有，只是量的问题。
“比如宝箱里有四个格子，一格放宝石，一格放金加尔，一格放魔药，一格放法术书。我们将宝石与金加尔空下来，那这个箱子我们就能称为放魔法道具的箱子，但并不影响它是宝箱的本质。”
凡妮莎忽然明白了，再次一锤手，兴奋道：“霜风术原来是这样，以火元素附着的基准，但是变化的却是冷热的量，回路的主体本质上同火舌术并没有过大区别！”
“嗯，虽然我没了解过火舌术是哪种魔法，不过我想钱德勒小姐你应该理解了我的意思。”
安可感到很欣慰，毕竟当初在小马车上，怎么教都教不会，差点让安可以为是自己表达上有问题。
“话说回四元素，对于这四种物质的基本组成，置入这个运动世界里，我们很难不去想到，存在于世间的它们一定也不是独立的。”
安可将最后那四枚圆环的组合放大，并在其中添加了火风水土，占据了圆环的圆心。
“世上不会出现蒸腾一切的烈火，也没有冷却万物的重水。我们以温度衡量，计算的不过是冷热的量，于风土而言也是如此。”
说到此时，安可顿了顿，她忽然想到了海德薇露天剧院里的那场似是烈焰的东西。张张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依靠对立的属性能测量，那必然得先存在这种对立的属性，于是我们提取的火里，必然也有冷的属性，推及展开湿的属性肯定也是存在的。于是，很自然就能推导出一个更基本的观点。”
“四元素是彼此混杂的，没有绝对纯粹的个体？”喂到嘴边的话，凡妮莎还是能理解的。
“是的，就像这彼此嵌套的四圆环，四元素间各有扦插，只不过是量的区别。”安可将空中的元素转动，彼此变幻着，“量的组合构成了世界的存在，量的变动引发了世界的运动。
“这对于作为施法者的我们，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提纯一定的四元素，重新组合，就能构筑起新的物质？这是自然的。魔法的原理就在于此。
“当然，这也只能囊括大部分的法术。对于幻术系、治愈系以及诅咒、结界之类的，如此脱离物质基础的魔法，学者们还在追寻更深层次的原因。为何会有灵魂学，以及其它分支研究，就是在为这些语焉不详的拼图碎片加以补足。”
安可将虚化为背景的六角花再次提到主要位置，并将其拓展开。
“其实在《术数》中，那些研究数字与几何原理的前辈们，将这几个圆的圆心相连，绘成了一幅有趣的图像。”
那是由六芒星与正六边形为外围，中间夹杂了多个规则图形的复杂图案。
“稍加提取，便能得到这么些东西。”
挥手间，几枚立体平面图从中被分离开来。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正十二面体，依次罗列，以及剩下的部分。
“从数理的角度上而言，世上不会再有更多类别的正多面体了，意味着计量的角度来说，完整且规范的世界组成类别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安可将这些正多面体围绕着凡妮莎的脑袋转圈圈，好似这样能加快凡妮莎的理解似的。
“不过......”
“停，停一会！”凡妮莎觉得要被转晕了，“前面小个子你说的，我还能去想一想。你要说到《术数》，我觉得我们，嗯，内容是不是已经足够了？”
看着凡妮莎晕头转向的模样，安可只好拍手驱散了对凡妮莎来说比魔物还可怕的几何图形。
“好吧，既然钱德勒小姐你这么说的话。”一脸意犹未尽、欲言又止的模样。
得到安可的许可后，凡妮莎从梦中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比起床那会都要精神。见她竖起大拇指，一拍胸脯承诺绝对不会丢“小个子老师”的脸的，巴拉巴拉着灵感快要溢出来了，之类的，一溜烟地冲出去了。
看地安可直摇头。
不同于凡妮莎，独自伫立在这黑漆漆雾室内的安可，盯着空中那发光的痕迹若有所思。
那是剔除了四种正多面体的剩余物。稍加整理，便能得到一个相当规则的东西。
世上真的没有绝对纯粹的元素吗？这是之前安可停顿时所想的内容。
以及，他们所谓的第五种......
云雾缭绕间，最后的残余物，一枚正二十面体，缓缓转动着，幽幽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