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
京城南郊来了一队百人军情信使。
他们在京郊巡检司就大吼:国本大宫亲征,河套大捷,阵斩一万真虏。东虏主将只身而逃。
京城顿时当当当响起大捷的钟声。
萧条的京城为之一振,随着马蹄声从城门直入内城正阳门、大明门,欢呼声骤然响起。
城墙上的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也按照规制敲钟相应。
沉默的京城突然爆发欢呼,娘娘千岁,大明万岁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奏报直入内阁,四人大惊,立刻一起到乾清殿。
周延儒和温体仁之前刚刚哄骗完皇帝,他们的鬼话很简单,而且很遥远,让内库明年私下到山西押解二百五十万两税赋。
不论缴不缴,陆天明都是自断根基。
到时候咱再拉扯。
皇帝当然知道自己被内阁扯到遥远的事情上,但他看出内阁的无奈,只能先忍一忍,伺机应对。
这两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待会盟的消息。
没想到,等来的是…大捷。
绝不可接受!
哗啦~
崇祯把奏折直接扔到地下,起身愤怒大叫,“公爵嫡孙被俘虏,奇耻大辱,如何称之为大捷,恬不知耻。立刻收缴陆天明钦差大印,下诏狱问罪。”
周延儒与温体仁对视一眼,对皇帝的‘梦想’很无奈,问罪这种事都能随口说出来,皇帝急眼了。
周延儒捡起地下的奏折,躬身放到御桌,
“回陛下,晋陕将官上下一心,这是继宁远大捷之后,大明最大的胜利,闰月初八会盟,臣请与礼部尚书徐光启一起到河曲主持会盟,这是圣君在世的标志,大明从此为北元之主,察哈尔骑军从此归大明指挥,恭贺陛下,大明威严泽被天下。”
另外三人立刻躬身附和,“恭贺陛下!”
崇祯牙齿嘎嘎响,牙根都快咬断了,声音从胸腔一字一字发出,“朕是不是还得封爵呀?”
“回陛下,暂时不可能,宣大即将有更大的战事。”
“张世泽怎么办?”
“不办,不公开,英国公嫡孙若为大明尽忠,该追封。如今只能效仿德格类被俘旧事,让张家自己处理。”
崇祯一愣,他没想到内阁如此‘无耻’。
转瞬一想也明白了,朝臣更害怕英国公借此大闹朝堂。
别忘了,张维贤是三皇顾命大臣,他若强行干涉内阁,皇帝和文臣都无法口头阻止。
崇祯想到这,又把奏折哗啦扔了,一点不掩饰愤怒,“下旨,成国公朱纯臣出使宣大,与山西剿匪钦差共同监督兵事,抵御东虏报复。”
周延儒不可置信抬头,他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大捷’,皇帝竟然敢撕破武勋的脸。
英国公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不用他动手,那边有个更猛的,陆天明很可能把朱纯臣像赵之龙一样处决。
这时候你去激怒他干嘛,他在为大明作战,又不是造反。
崇祯看他不开口,两眼杀意汹涌,“怎么?周卿家想抗旨?”
周延儒立刻低头,“回陛下,闻河套大捷,微臣心神激荡,此刻头疼不已,臣请病休。”
崇祯的杀意猛得变为震惊,厉声大吼,“周延儒,你敢欺君。”
温体仁突然站到周延儒前面,暗骂他眼瞎,皇帝真正的怒气来自张嫣,根本不是陆天明。
皇帝无法接受君主的声势被一个女人压制,这时候你提毛的病休,得顺毛捋。
“回陛下,周大人也是忧心国事,国本大宫出境,属实逾制,属官应问责。
娘娘在外太久了,应立刻召回,后宫不得干政,国本大宫不得出现在奏本中。
明蒙会盟事关重大,阁臣和礼部尚书都得去,这是真正的朝事,陆天明就算大捷,也知道皇帝威严不可冒犯,还算没狂妄,知道底线。”
崇祯果然缓下来,一瞬间想起陆天明对他说过的话,那家伙敢说自己愚笨,敢说自己善良,但也就这了,态度都在明面上。
陆天明与皇帝较劲,却是为了国事,这是他与别人的不同,这时候勉强能接受。
退一万步讲,张嫣绝不能出现在大势中。
皇帝坐回御座,歪头想想,没什么头绪,先解决当下吧,无奈道,
“温卿家言之有理,划掉国本大宫之事,隐掉张世泽之事,陆天明一笔带过,邸报传天下。
大同总督张宗衡、山西巡抚许鼎臣、延绥巡抚陈奇瑜率军有功,圣谕晋封为太子太傅,大同副总兵麻英、山西镇总兵宋裕本、陕西总兵杜文焕,圣谕晋封一品武都督,太子太保。
阁臣就不要去凑热闹了,礼部尚书徐光启为国使,立刻赶赴河曲会盟,赐大同总督、山西巡抚、延绥巡抚副使身份,山西、大同、延绥三镇总兵共护会盟,钦差和詹事府属官不得插手。”
皇帝一句话掳掉很多人的军功,包括随行的公侯。
现在真的不能怄气,四人立刻躬身领命。
皇帝又冷冷说道,“周卿家既然头疼,那就让温卿家处理奏折之事,麻烦周卿家去找英国公,朕允许他用所有办法救孙儿。”
周延儒抢在温体仁前头大声道,“微臣领旨。”
皇帝和内阁第一次以奇快的速度,应对了一件突发的国事。
乾清殿门口,温体仁疑惑看着周延儒,“周兄这时候火上浇油做什么?”
周延儒一瞬间好似很疲惫,仰头深深叹气一声,“长卿啊,大明以后靠你了,老夫做不下去了,实不相瞒,冯铨给我来了一封信来,只有一句话,他感觉一切要摊牌了。
战事收尾的时候,就是摊牌的时候,这时候大明不能有首辅,谁做谁倒大霉。老夫这也是人之将死,换别人来跟你玩吧,若想做事,只能等以后了。”
温体仁一惊,“韩智文在河曲,他并没有发回来特别的信息。”
“你那学生才经历了多少事,还嫩着呢,陆天明越来越我行我素的时候,就是他在收尾的时候。
皇帝这时候若顶着干,当然会摊牌,问题是中枢有什么底气摊牌呢?
这时候不是与陆天明摊牌,是与英国公、与魏国公、与武勋、与南边所有在山西有生意的豪商摊牌。
长卿,他才入仕一年时间啊,所有人都在利用他,他也甘愿被利用,不知不觉,他把自己化身进了大势中,那我们所有人就会身不由己随他而动。
这时候摊牌,朝廷不是在压制陆天明,而是拿一张脸去与天下大势摊牌,必然一地鸡毛,皇帝要丢大脸了,首辅回避,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