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荻又不傻,早听明白了洛颍知县的话中意,程丙不是好人,才会将她舅舅的腿打断,才会烧死她舅舅。
但她舅舅也非善人,也是个无恶不作,甚至利用自己的骗子。
“世子妃,能不能麻烦您派人寻一寻我的那个小表姐?”她抬眸,眸子里的泪色更加汹涌:“舅父的身后事,应该由他唯一的女儿处理。”
方知雨点点头:“好,我去跟世子讲。让他安排人,多一些人!”
思荻笑了笑,满脸尽是苦涩。
她不是什么小郡主,只是一个出生腌臜地,过往还很不光彩的小女子。
没必要,也不应该站到明亮处,替一个骗子佐证他的谎言。
***
思荻情绪低落,被杏儿领了去休息。
方知雨的心境也随之闷住,宋筠回房,差点没接住那个怨念十足的眼神。
“怎……怎么了?”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发抖。
方知雨白了他一眼,“不是说淮王初至淮南,身不由己才纳妾的么?怎的吴姬这种家世,这样的兄长,也能入淮王府?”
原来是为此而恼。
宋筠长舒一口气,解释道:“当时的氿州知州,收了六个义女,全都送到父王面前。但父王只留了一个人,便是看起来温柔且不喜挑事的吴姬。”
方知雨回想起吴姬瘦削却平淡的面容,隐隐有些心痛。
有吴峥这样的兄长,有唯利是图的义父,她还能一直保有纯善之心……实在难得。
而宋筠却道:“最开初,父王也是不想收的。只是那位知州已经得了圣旨,即将调入京城。”
方知雨依旧白眼,心底只余冷嘲。
宋筠不恼,也不急着将她拉入怀中,而是继续讲道理。
虽然这道理,是淮王认知的道理。
他道:“大周官场有一句话,叫‘宁可在京为七品,不愿外放做五品’。可知为何?”
方知雨虽气愤难平,心思却一直活络,顺口回道:“天子脚下,升官发财的机会更大。”
“诚然,但也不止于此。”宋筠忽地往方知雨靠近。
方知雨下意识往后挪了挪,但那人厚着脸皮又靠近,还小声道:“要讲悄悄话咯。”
方知雨的身形终于顿住,任由他靠近耳廓,轻轻吹气。
就在她耳尖发痒,试图躲开之时,终于听见了微弱的声音:“当今天子,疑心颇多,重内轻外。”
这倒是事实!
皇帝疑心过重,专设云螭山庄,派暗探严密控制各地亲王,就连远在西北漠州的太师都不放过。
如此,一个从五品知州,难抵京畿七品知县!
方知雨自然明白这一点,只是想不通这跟淮王向一个即将入京为官之人服软……有何关联。
宋筠接下来就解答了她的心中疑惑。
他道:“此人名叫游同甫,如今正是内阁文华殿大学士。”
内阁大学士只是正五品官,虽然官职不大,权利不多,却能在皇帝面前起着举足轻重的进谏之用。
可以说,除了言官,就属他们的话最能入得了皇帝的心。
以淮王唯唯诺诺的性子,因此缘由向游同甫低头,收了他送来的女子做妾……好似也讲得通。
俗语有云:?“龙生九子,九子不同。”
先帝儿子那么多,分封到各地做王,不也各有各的性子?
方知雨想通这些,侧眸蔑着宋筠:“将来,你若学了父王,向这个低头,向那个服软的……”
“是是是。”宋筠趁机贴过去,将人抱入怀中,“若有那一日,你带着咱们的儿女远去天涯,留我一人孤独终老。”
瞧着小家伙神色稍稍松弛,他趁机试探:“可有时候,以退为进……”
方知雨蓦地将他推开,“怎的?你打算迎哪个进门?”
宋筠一滞,忙贴回去,“哪有的事,我的意思是,稍微假装一下自己软弱,稍微退一退步麻痹对方。”
他在方知雨鼻尖轻轻一勾,“瞧你,想三想四的吧。”
方知雨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总觉得话外之音有些古怪。
她的小腹尚未明显,心力却已经渐渐不足,嗜睡的情况也越发严重。
脑子里过了一道光,没抓住便也罢了,打着哈欠道:“思荻舅舅始终要下葬的,但那个处理后事的应该是他的小女儿。你帮思荻找找?”
宋筠僵了一瞬,回:“找不到了,人已经没了。”
这个世道,做妾的女子,又比丫鬟婆子好多少?
他揽住小家伙的腰,“等我们离开洛颍,自会有人将吴峥后事处理完善。不为他这个恶人,只为思荻是我妹妹。”
“嗯……啊……呀啊……”方知雨的回答,已经到了她自己都不能明白的程度。
湖县老郎中因了医术高超,素有神医之名,被宋筠请了一并带上,日日给她请脉,只用食补,未进安胎药,倒将她越养越富态。
可吃得太饱,困意便越浓,心底还在怨着,小嘴还噘着,便“哼哼唧唧”歪在宋筠肩头睡了过去。
宋筠又宠又无奈,只得将人送入被中,自己去洗了一回凉水澡。
待他收拾停当,准备回屋跟小家伙腻在一起的时候,石头匆匆跑进来禀报。
“世子!世子!程家二房二少爷前来求见!”
“不见!”宋筠回答得毫不犹疑。
石头却被这答案惊住,世子亲临氿州,慧安推动各方流言蜚语,不就是为了让程家这位来么?
怎的人到了,世子却不愿见了?还……还气呼呼的?
宋筠当然气了。
此刻若让程闳礼入内来见,岂不要丢下他的娇妻一人在屋中酣睡?
再者,他跟程闳礼见了,寒暄了,谈过了,待方知雨次日醒来,可不得又一通好气?
他摆摆手,复又给石头下令:“世子妃身子不爽利,已经安睡。我也心情不好,准备早睡。让他自己看着办。”
石头“哦”了一声:下马威!
虽则理解错了宋筠的意思,他却蹦跳出去,对着山庄外头的程闳礼道:“世子妃已经歇下,世子不欲夜间相见,还请明日赶早。”
程闳礼早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但他此番带了厚礼,又带足了理由,自然不会退却。
“程某自麓州匆匆赶来,刚至洛颍便即求见,就是怕怠慢了世子与世子妃。还请行个方便。”
他的随从上前,往石头手心里塞了一块玉佩。
石头“呀”一声就脱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