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琪英颤着发软的手向上欲接,正与青鸳凑过来的碗相碰,那腾着热气的碗瞬间倾翻,落在他脐下三分之处,一路滚烫而去。
“嗯——”一声闷痛,堂堂男儿又晕了过去。
世子的一场宴请,就此中止。
陆琪英又被抬回屋中,还是之前那间,还是四人小通铺,还是青鸳拽着老郎中磕磕绊绊而来。
这一回,小孙儿跑在前头,时不时提一句“有坎儿”、“有坑”、“转弯有人”……习以为常,且轻车熟路。
老郎中都以为自己会习惯了,可在瞧见床上躺着的人长什么样时,差点一个趔趄歪倒在地。
“姑娘……姑娘诶!”老郎中一边接过小孙儿递过来的脉枕,一边叹道:“你不能指着一个人丢来扔去的吧。”
青鸳顿觉冤枉:“这回我可没丢他。只是不小心把汤药倒在……倒在他……”
——倒在那种地方,怎么好意思讲出口?
其实也不用她讲,老郎中已经瞧见了陆琪英被打湿的衣裤,不做他想,立刻就支走青鸳,“姑娘,提一桶热水来。”
青鸳“哦”了一声,却没动。
众人目光皆向她移去,她却道:“他都烫着了,不该用凉水么?”
老郎中:“……”
宋筠和方知雨也跟了来,不好进入吏员们的屋子,只在门外驻足,里头的对话倒听得清清楚楚。
“杏儿,”方知雨道:“你陪青鸳去。把水烧热一些,以免提过来的途中凉了。”
驿站并不大,伙房也不远,热水提过来根本不会凉……但杏儿已经明白,世子妃让她想办法拖延。
于是叫了青鸳出来,拽着走了。
而宋筠,这才大彻大悟:原来是要给这两人牵红线!
暗卫们年纪都不大,好几人比他还小,娶妻生子一事也从未提到明面上。
既然方知雨想做红娘,宋筠便打算推波助澜,毕竟他都有了娇妻,不能让这些为他卖命的暗卫一直孤家寡人嘛。
见老郎中收了脉枕,宋筠在门口遥遥问道:“这位吏员身子无恙吧?”
老郎中回身一揖,“并无大碍。那汤药应该没有多烫。”
莫如海却问:“可他为何晕厥?”
“自己想晕便晕了。”老郎中命小孙儿提好药匣,往外而走,“什么时候想醒,自然便醒了。”
一老一小出得门来,遮挡的视线刚好让开,就见陆琪英直直坐起身来,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像丢了魂。
老郎中摇头叹息,刚转过廊道,就与狂奔而来的青鸳迎面相遇。
他躲闪不及,只能呆立原地,青鸳一个旋身,将提着的桶抱进怀中,热气腾腾的水撒了她满怀。
她痛得龇了牙,瞧见老郎中要走,忙问:“刚烧的,怎么用?”
老郎中心想,恐怕你伤得更重些。
但瞧青鸳的模样,他也不再多言,只是道:“放他身侧,热气自散,心境自好。”
那是心病,本来就没什么法子可治。
青鸳没听懂,却对老郎中的医术深信不疑,抱着水桶匆匆而去。
众人侧耳听了青鸳与老郎中的对话,回眸一瞧,刚刚坐直的那人,已经又“晕”了过去。
青鸳于门口向世子和世子妃微微屈膝示意,抱着半桶水进去了。
杏儿这时才追来,苦着一张脸对方知雨道:“好巧啊,刚好就有一锅热水。”
方知雨摆摆手,并不责怪。
宋筠却已经笑开了眉眼,“青鸳。”
青鸳正在用袖子扇着腾起来的热雾,想将更多雾气渡到陆琪英脸上,听闻这一声唤,忙反身出来。
宋筠瞧见她眉间隐含的焦灼和担忧,不由使起了坏,“这位吏员被你那一碗汤药烫坏了,以后恐怕难以娶妻生子。”
在场众人听闻此言,无不惊诧:何时有的事?
只有莫如海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方知雨又惊又无措,下意识扯了宋筠袖角晃荡,却被抓住小手不得动弹。
宋筠眸中闪着不怀好意的亮色,“若真治不好,你可得对他负责啊。”
青鸳拍拍胸脯:“世子放心,青鸳已经欠了他三回,拼劲一切都会还的!”
所有人都明白了,她没懂。
宋筠倒抽一口气,想不明白为何自家娘子如此聪慧,聚在她身边的却一个比一个脑子不好使。
无奈,他只得更明确地提点:“若没女子肯嫁他,你待如何?”
青鸳眨眨眼,没有答案。
宋筠又道:“你得嫁给他,这才叫负责。”
青鸳愣住了。
她虽然没想过自己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却坚决不想嫁给陆琪英这样一个动不动就晕倒的柔弱书生。
然而,宋筠替她做了主,“只不过,你嫁给他之后,可能会没有夫妻之趣,因为他被你……烫坏了。”
青鸳瞪大双眸,这下彻底懂了。
“呀!”方知雨察觉宋筠越讲越离谱,忙扯开他,“别吓着青鸳。”
她捏了青鸳的手,担忧地道:“别听世子唬你。”
青鸳却在这一刻抬眸,眼神异常坚定:“世子放心,世子妃也安心。我……我定负责!”
屋里那人听见这话,真的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宋筠却勾了一抹坏笑对莫如海道:“淮王府刚好缺一个典簿,知州可否帮忙运作一二,让其早些入仕?”
莫如海笑着躬身一礼,并未答话,却已经给了答案。
大周有律,吏员三年历役期满,经考核可入仕,可大多为不入流的末等官。
如陆琪英这般,直接被淮王世子亲自提拔,更是少之又少。
其余几个吏员都对通铺上昏迷不醒的人投去艳羡目光。
其中一个喃喃而叹:“可惜啊,我娶妻娶早了。”
另一个接话:“我没娶啊,可我长得没陆兄好看。”
青鸳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们两眼,殷切地继续折腾那股热气去了。
***
方知雨生气了,想骂宋筠一顿,可又不好当着外人不给夫君面子,只好将笑得前俯后仰的他拽离驿站。
走不多远,宋筠发力将她带得停步,“好了好了。夜深人静的,哪里都没法去。”
方知雨回眸,气呼呼地瞪着他,“太过分了!”
宋筠连声称是,背过身撅起臀,“踢一脚,解解气。”
“不!”方知雨将手按在小腹上,“不能伤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