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回眸,这才瞧见宋筠依旧侧着头,下拉嘴角,微翻白眼,满脸不耐烦。
她不由凑过去,在他因转头而伸得长长的脖颈上咬了一口,轻轻的,柔柔的,却足够撩动他的心。
“别乱动啊……夙夜将至,风月无边,可别撩拨我啊。”宋筠假作僵硬地斥责。
可他微微发抖的语气却暴露了自己的心境。
他心尖又痒又难耐,美人在侧,只能观不能碰,那种感觉啊,生死不如。
偏偏方知雨起了逗他的意,抱住他脖子一通啃,啃得那人双眼迷离,浑身难受,哀叹不已。
***
孙家人在宅门外闹得沸沸扬扬,护卫已经拔刀相向,马知县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拎了袍摆匆匆赶来制止。
孙全翌被冲昏了头,半点也不想退让。
石头实在不想这些人惊扰了世子妃安养,气急败坏地高声喝道:“淮王府所有护卫听令!”
“若有人再敢高声呼和,直接推离!若有人敢做出冲撞之举,锁了送往县衙!”
“什么东西?”人群后头有人闻之喝骂:“一个没根的玩意,居然也敢跟狗一样叫唤?”
石头拳拳相护之心,瞬间遭遇一盆冷水。
***
石头是个孤儿,走投无路被骗,卖进淮王府做了内监。
他那时年纪尚小,性子直接又简单,没有半点心机,被世子看中,带在身边委以重用。
彼时,淮南地界明处不安,暗处混乱,各州都有“略卖者”,不仅卖良家妇女,还卖漂亮孩童。
世子从他口中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将淮王府内外勾结的“略卖者”全数抓捕,还在各州推行严策,历经数载才止住了这等惨剧。
他失掉的东西,已经长不回来了,缺了一角的心,也很难再修复完整。
平日里,无人会将这道伤疤揭开,可今日,孙家人居然……
石头备受打击,胸口重重起伏,呼吸沉沉,半晌讲不出一个字。
忽然之间,人群最后头出现一阵乱。
“让一让……让一让啊!”三个人从人群里挤过,抬手四处推搡。
有人喝骂:“这里这么宽,非要从人堆里走?”
“天下也宽着呢,你非得嘴欠?”
此话刚落,便有一人挨了两耳光,因力道极大,霎时便眼冒金星,昏昏欲倒。
挨打的,就是适才对石头出言不逊之人。
打人的,正是千手赌仙。
千手赌仙不是个喜欢出头的人,可他就看不惯世间不平。
在贞节牌坊下嘲讽孙老夫人也好,现在替石头出面也罢,都是因为此。
有人认出他们是护在世子妃身侧的人,忙乱质问:“世子又下令让你们打人了?”
“世子那么忙碌,世子妃那么高风亮节,会管你们这种小鱼?”千手赌仙扬了扬手,“算什么东西!”
与他同行的人“呸”了两下,继续推开人众往孙宅大门走。
千手赌仙与石头点点头,站到他身后,不言不动。
但谁都瞧得出来,这些江湖气极重的人,就是要站在这个内监身后,随时跳出来替他撑腰。
马知县见双方出现焦灼,忙劝慰起来,可孙全翌平日就不怎么将其放在眼中,此刻哪里听得进去。
就在孙家人情绪继续高涨,护卫即将红眼冲上去之时,听得一声清冷又果断的声音响起:“请莫要将怒意引至他人之身。”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身穿素衣的瘦弱女子,正被人扶着一步一步缓缓而出。
一左一右两个女子用尽力气搀扶,可她连跨过门槛也显得极其吃力。
那手臂、腿间、甚至脖颈处,因用力而导致伤口再次迸裂,还隐隐透出血来。
这就是秋婵,在鬼门关游走一遭,回到人间,尚未痊愈。
扶住她的两个女子,一个是来帮忙壮胆的杏儿,另一个是学习练胆的施巧儿。
思荻跟在后头,想瞧瞧世子妃的谋算能不能成。
千手赌仙带来的另两人散向左右,石头则在她们身后站定,似在护卫。
四个女子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出得宅门,来到孙家众人面前。
秋婵先是对世子妃这一方的人行了一礼,再吃力地对孙家人行礼。
突然,一个年岁较长的旁支大家长惊呼了一声:“秋……秋婵?你是秋婵?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秋婵回以一个苦笑:“九叔公,难得我成了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您还能认得出来。”
被唤做九叔公的人顿感汗颜,困顿地扯了一抹笑。
如今的秋婵,瘦弱得不成人样,面色惨白毫无人色,脸颊凹陷眼珠微凸,除了脸上没有明显伤痕之外,几乎全身都布满了裹帘,衣衫都遮不住。
面对所有人的打量,秋婵不卑不亢地回以静默,再将他们一一扫过。
这些人,全都知道孙家在虐打她,却从不了解,这种虐打已经到了将死的地步。
即使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知晓她的最终结局,却也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步入那个结局。
秋婵从他们的脸上看见了怜悯、悔恨、羞愧,可当视线落在孙全翌面上,却只见到了鼻孔朝天、满脸不屑。
“还不快滚过来,回去给老妇人斟茶认错!”孙全翌甚至还对她怒喝。
秋婵冷笑了一声,眼底全是自嘲。
“是啊,以往每次出逃被抓回来,我都给全家长辈们斟了茶,认了错。可我错在哪里?”
这一问,令所有人无言以对。
只有孙全翌依旧冷眼。
秋婵却道:“错在我不想死?还是错在我不愿为了‘贞节孙家’的名声而死?”
没有人回答,就连孙全翌也不敢认……他们想逼死秋婵。
秋婵却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是凭什么?我跟孙家有什么关系?”
孙全翌听后,陡然泛起怒容:“你癫了?你可是我孙家买来的,白纸黑字!”
他顺手扬了扬手里的契书。
“买的是什么?大老爷敢讲出口么?”秋婵毫不退却,反而质问。
没等孙全翌回答,她又道:“那上头可没写明,你们是将我买来做童养媳,还是买来做丫鬟的。”
孙全翌狠狠皱眉:“有何区别?上善何人不知你是我儿的童养媳?”
“这我可不敢笃定。”秋婵露出冷嘲,“不过,上善很多人都知道,我唤您为大老爷,唤您儿子为少爷,我与少爷从来没有夫妻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