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挪了过来,刚好挡在两人之间,正是孙老夫人。
“世子妃……睿儿是上善为数不多读过书的女子,轻狂了些,请您大仁大义,高抬贵手。”
杏儿也挤到中间,将方知雨护住,与孙老夫人面对面,“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韦侍郎家的密事,宫中的秘闻,可是孙姑娘自己讲出口的。”
“要论,也是她胡乱传谣皇家之事,该罪,也是她信口雌黄重伤宫中贵人。怎么求世子妃宽仁?该求陛下,是否留你们孙家狗命!”
杏儿越讲越起劲儿,到最后,居然将手放到腰间,活像与人争执,得理不饶人。
若在平时,方知雨定会被逗笑,可现在,她实在笑不起来。
幂篱遮盖了她的眼睛,让她肆无忌惮地向周围扫量。
她担心,里头混了京城来的人!
因为从未去过京城的孙霄睿,只可能从京城来者的口中得知这些事!
***
孙霄睿面对杏儿质疑,已经软了脾气。
孙老夫人却在这时将她拉到身后,颤颤巍巍跪了地:“世子妃!秋婵身上的伤是老三媳妇打的!”
老三家的正在外围观望,莫名其妙“诶?”了一声:怎么只有她?家里谁没下过手啊?
她身边的看客呼啦啦让开,独独留她原地发愣。
孙老夫人未抬头,却也大概听见了脚步远离的声响,继续道:“而她也是听我的话,才敢肆无忌惮地下手!”
方知雨眯了眯眼:打算以一人之身扛下所有罪责?
旁观者,也即孙家担心波及的旁支们,也都这么想。
孙老夫人突然大喝一声:“秋婵之命,由我一人承担!”
言罢,她毫不留恋,起身就往牌坊撞过去。
她距离牌坊本来就近,周围没有孙家人,没有上善衙役,只有鹿峰寨三人。
老妇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垂着头,踏着小脚,跌跌撞撞,然后……奔过了牌坊!
近处护卫和衙役,远处孙家旁支和看客……个个哑然。
“哈哈哈……”
在鸦雀无声的牌坊下,突然发出一阵爆笑。
千手赌仙捧着腹,“这牌坊四根柱三个洞,怎么那么巧你就错过了柱子,从洞的中间过去了?”
孙老夫人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僵了僵,迅速爬满红晕。
围观众人还有些恍惚。
千手赌仙逮着机会才不会轻易放过,捡了根枯枝,戳着孙老夫人的后脊,“来来来,我帮你正一正方向。”
孙老夫人在他的指引下,硬着头皮挪动脚步。
“好了!就这里!”千手赌仙扔掉枯枝,假装拍拍手上尘土,“就从这处朝你正前方跑,定能撞个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记得,正前方哦,别跑着跑着又歪去一旁了!”
这下,除了少部分确实脑子不好使的,都回味了过来:孙老夫人声势浩大,其实并不想死。
那演这一出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逼世子妃退让,不然世子妃就会落得一个逼死贞节孙家老妇的恶名。
方知雨心头藏事,却也藏得极深。
眼见千手赌仙帮她解了围,便暂时将京中是否来人的焦虑放到一旁,跟着笑了起来。
孙老夫人听见这笑,心头更是焦躁,一时横了心,竟然真的一埋头,再次撞向牌坊。
但这一回,仍然没成。
因为方知雨一扬手,青鸳从人堆里闪身出去,挡在了牌坊前,孙老夫人的头就撞在了青鸳的小腹上。
这下,她真的急了:“世子妃!老妇愿一命抵一命!请世子妃放过孙家!”
“这话说的,就像我跟孙家有仇似的。”方知雨道:“我昨日才第一回到上善,第一回听说你们,怎么平白无故就要害你们了?”
“再说了,何来以命抵命?秋婵姑娘活得好好的。”
周围一片哗然,不少人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孙霄睿更是惊得张大了嘴:“不是说,秋婵一命呜……呼了么?”
讲到最后,她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谁说秋婵没了?”方知雨道:“我说的是万一。”
万一?只是万……一……
世子妃当时没有下套,只是在陈述事实?
孙霄睿顷刻失了所有心力——那她想方设法跟世子妃对着来,是为了找死么?
“噗通”一声,她的膝盖碰到了布满石子的地上。
方知雨装作被吓到的模样,退了半步,“这是做什么?又想来个以死谢罪?”
孙霄睿未言,实际上她也不是真的想跪,就是站不住,也站不起来。
杏儿再次挡在了世子妃身前,免得世子妃为难,但又气不过,恨恨叹了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方知雨也不再管顾这一头,笑着转了半个圈,瞧见了一簇簇晃动的人影。
“杀人偿命,古已有之。而我大周对此更是严苛。各位,望今日之事能引以为戒。”
马知县连忙带头称是,周遭先是稀稀拉拉喊了几声,最后竟然起起伏伏又喊几声。
“不过……”她这一个转折,又把在场众人吓得静默不敢言。
她继续道:“秋婵到底有没有跟牛家儿郎私奔……咱们还是得论一论。”
孙老夫人听闻此言,立刻朝这头望来:“秋婵并无任何不轨之行!是我!是我为了让孙家所有人帮忙找她,故意撒的谎!”
方知雨看向孙老夫人。
两人的距离很远,足足四五丈,但周遭实在安静,使得彼此能清晰听见对方的话语。
“可是我听闻,你们家还跑到牛家门前谩骂……可有此事?”
“有!也是我指使三媳妇带头去骂的!因为……因为如果不骂他们,我们家就难以圆谎。”
牛家四人愣愣站在原地,还是最开初那副模样,老实得令方知雨头疼。
“哦。”方知雨看向知县,“那我就好奇了,既然不是私奔,还算家长里短的事么?”
马知县:怎么又到我了?
他定了定神,回道:“自然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不过仅限于孙家人没有打骂秋婵的情况下。”
“如果秋婵无错,可他们又打又骂,还将人重伤,那就是有罪。只不过这罪得分情况而定,轻则鞭笞,重则杖刑。”
孙老夫人听闻此言,忽的喃喃起来:“不……不用死?”
“秋婵没死,你们就不用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