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嬷嬷突然两眼一翻,向后倒去,幸得旁侧护卫挡了一挡,才没令她摔倒在地。
可护卫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敢轻易放了谢昭,只将目光投向后头,欲求世子妃示下。
杏儿得了方知雨的令,匆匆来到近前,“将龚嬷嬷送上马车,把这人带去世子妃跟前。”
护卫放开谢昭的嘴,只是仍然不敢松绑,将他押到世子妃面前一丈处。
方知雨将他打量了一下,只觉面容陌生,与龚嬷嬷实在不像。
可谢昭却频频回头,看向龚嬷嬷所在的马车,脸色焦急,呼吸急切。
原来,之前他频繁偷瞄车驾,竟是在看龚嬷嬷!
“放了他吧。”
随着世子妃一声令下,护卫为谢昭松绑。
谢昭正立躬身,向方知雨行礼,“家父乃湖县县丞谢霖贵,家母正是淮王妃身侧的嬷嬷龚心玫。适才莽撞令世子妃受到惊吓,请您恕罪。”
方知雨眉毛轻轻上挑,只觉这个身份似乎更符合他的言行举止。
于是问道:“龚嬷嬷有两子,你是哪一个?”
“我乃长子谢昭,舍弟名谢彰。”
方知雨差点咬到舌头。
又昭又彰?
这湖县县丞谢霖贵是有多少委屈不能道?非得让儿子“昭彰”?
就在方知雨咋舌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龚嬷嬷醒来,从马车奔下,跌跌撞撞靠近。
杏儿和方知雨一左一右忙抢扶。
龚嬷嬷头一回不顾礼节,没管世子妃是否在旁,拽住谢昭双臂,泪如雨下:“你真的是昭儿?”
谢昭眸中闪出泪花,不敢出声,怕一开口就止不住哭意,只默默抽出戴在颈间的一枚长命锁。
其上刻有一个“昭”字,正是他的名!
两母子相看无言,抱头痛哭,引得周遭好些人泪意汹涌。
龚嬷嬷名叫龚心玫,于十七年前随淮王和王妃抵淮南。
王妃心善,让淮王替她寻个人家。
淮王泽看中了才学不错的谢霖贵。
彼时,谢霖贵只是个不入流的典史,自从娶了王妃身边人,便在一年内成为九品主簿。
同一时期,谢昭出生,谢霖贵借着双喜临门的意,携妻儿登淮王府报喜,得了王妃诸多赏赐。
三年后,次子谢彰出生,谢霖贵从苇河县迁往湖县,却依旧在主簿之位上徘徊。
他再次带着妻儿拜会淮王和王妃,希望龚嬷嬷能跟王妃吹吹耳旁风。
但龚嬷嬷拒绝了。
也因为此,两人闹了很大别扭,以致于后来一段时日,他都不准妻子独自前往淮王府。
之后不久,便是王妃失势偏居北苑,太妃做主颐指气使……
谢霖贵唯恐王妃失宠牵扯到自己,开始刻意疏远龚嬷嬷,转而投靠太妃!
太妃喜欢奉承,对其大为赞赏,在淮王面前提过好几次。
淮王这人虽碌碌不可为,虽对太妃和内府女子多有忍让,但在这等大事上还算拎得清,只用“内府不能干涉朝廷命官升迁”为由,拒绝了。
再后来,也就是十年之前,龚嬷嬷听闻王妃出事,匆匆赶回麓州探望。
归家却被拒之门外,只收到一纸休书,连一双儿子的面都没能见到。
太妃因此大喜。
只要跟王妃不对付,她就中意,于是亲书密信给当时的氿州知州,为谢霖贵谋得湖县县丞之位。
那时,谢昭已四岁,略微晓事,谢彰只有一岁,尚不懂要与生母别离。
十年间,氿州知州几度更换,谢霖贵再也没得机会上升,也从来不跟谢昭和谢彰提及生母的真实身份。
前些日子,谢昭无意中听见父亲提到世子妃将来氿州,身边有个嬷嬷正是自己的生母,便心心念念。
但他已经不记得关于母亲的一切,包括长相,也包括姓名。
他回到苇河县旧居寻人打听,终于获知生母姓名,此后思母心切,按捺不住,才冒了聘农之名混进果园。
只可惜,龚嬷嬷未跟随世子妃入内,他只能大胆展现自己,终得了机会相随。
他发现世子妃身侧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因怕错认便只敢偷看,不敢上前。
青鸳听完,微微不愉:“那你怀里藏什么匕首?还那般锋利?”
“本是防身之用……”谢昭再次摸了摸怀,取出刀鞘,又道:“其实平常很安全的。”
匕首脱出,刀鞘仍在怀,令当时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想刺杀世子妃。
青鸳默了默,本就不喜言语的她往后退了几步。
被迫母子分离,龚嬷嬷一直对儿子心心念念,可世道对女子苛刻,特别是被休出门的弃妇,更是颇多指责。
她不能回去,也回不去,否则谴责声也会加诸于儿子身上。
龚嬷嬷抚着儿子面庞,语带悲戚:“彰儿呢?如今可好?”
谢昭抹了抹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您离开时,儿子年纪太小,记忆早就模糊。若非此番父亲无意提及,儿子也不知晓您的真实身份。”
方知雨在旁听得心头震痛。
如果谢霖贵从不提及龚嬷嬷,那个小儿子大概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若龚嬷嬷反应过来,肯定更加伤心。
她给杏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将龚嬷嬷扶住。
“不如先让谢大公子陪世子妃处理正事?”杏儿小声道:“思念之情任何时候都可以叙,若谢大公子能得世子妃看中,说不定能入仕途呢。”
龚嬷嬷一听,心头大喜,忙抹泪向方知雨请错。
方知雨扶住她手臂,“龚嬷嬷且去后头马车暂歇,我有些关于果园的事,想向谢昭讨教。”
龚嬷嬷见世子妃讲话客气,忙惶恐寒暄,又叮嘱谢昭一定谦恭,这才依依不舍去了后头。
石头将护卫们打发到周围,秦葵也将鹿峰寨的人散布到各处,青鸳无事可做,跟木家兄弟打了声招呼,去寻那个被他一拳揍晕的人。
此人正躺在马车里,一睁眼就头晕,一讲话就想吐,一瞧见车帘掀开闯入一张脸,差点又晕了过去。
“我叫青鸳,怎么称呼?”
一副江湖做派,令人惶恐。
但躺着的人还是心有戚戚地回:“不才陆琪英。”
讲完这话,他觉得不够详尽,忙又补充:“我真的是湖县户房司吏,对世子妃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边讲,边“哇呀哇呀”干呕了几下,眼睛一翻,差点又晕过去。
下一瞬,人中传来一阵刺痛,竟是青鸳将一枚细如银针的暗器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