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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放了晴。

十余快马从客栈后门飞速而出,朝四面八方散行。

夜幕时分,快骑归,一切如常,各方暗流涌动,比头一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子妃抵达氿州的第三日清晨,客栈门开,扑面而见的不是寒风和晨光,而是数十个沿街静立的身影。

开门的店小二吓得摔了个屁墩儿,好一阵才发出惊叫。

护卫齐刷刷亮出寒刀,瞬间将东院团团护住。

待客栈东家战战兢兢去问了,才知这些人都是淮王府氿州私庄的管事。

足足三十一人,沿街而立,比肩接踵,不言不语……确实渗人得慌。

东家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进客栈里,奉上热茶和早食,却无人敢用,继续直愣愣站着,面色惨白,眉目焦灼。

方知雨没睡好,于是多睡了会儿。

醒来听了报,不慌不忙慢慢洗漱、用早膳。

“这菜饼好吃。”方知雨递了一个给龚嬷嬷,“大家都用些。”

龚嬷嬷本想推拒,却听世子妃道:“多用些。”

她只好接了,与杏儿分食。

方知雨笑笑:“石头,让护卫们不要饿着肚子,今早都要吃得饱饱的。”

顿了顿,她低声道:“木家兄弟,还有青鸳,你们也是。今日这天啊,会有些长。”

听闻此言,杏儿又拿了个菜饼,掰开一半与石头分了。

世子妃不会无故强调“吃饱”,但既然这么讲了,就定有谋划。

日禺时刻,护卫搬抬了一方屏风来到大堂,而后退到客栈外,将各处门窗围得水泄不通。

又半个时辰后,世子妃终于姗姗来迟,光芒万丈地绕行至屏风后,连面容都没让人瞧清。

隔着屏风,听过问安,方知雨语声淡淡:“各位掌事辛苦了。”

众人齐声附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哎!”方知雨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都怪我。本就不是淮南人,还托大孤身前来氿州,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该先去何处、后去何处。”

“先去马场,怕轻待了牧场。在贡果庄子久留,又担心另一个庄子的掌事多想。结果到后头是我想太多,迟迟无法入眠,拖延了时刻。”

三十一个掌事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回应。

这番话看似自我揽责,实际却说他们没有主动前来拜见,彼此之间还勾心斗角,令世子妃心情烦躁。

转来转去,错的依旧是他们!

终于,一个五十出头的胖男人开了口,“我等听闻世子妃将接管庄子,立刻准备账册和人员名录,甫一备好,便派人马不停蹄送往麓州。”

“哪想过于专注,没察觉您已经到了氿州。若非昨日您派人逐一知会,我等怕是此还云里雾里,会真正怠慢了您。”

这个当首讲话之人,明显是个圆滑的老江湖,四两拨千斤地将避而不拜之行为说成了“不知”,又冠以“专注”。

更精巧的是,他还把一干人说成了忠心不二,把账册和名录说成了“已经送往麓州”。

方知雨不仅无法重责,还不好借题发挥。

她纤细小巧的指尖微微摩挲在茶盏边缘,眼皮微耷,情绪不高,心底却异常明亮。

——只待对方继续出招。

片刻后,那人果然按捺不住,再次开口:“可当时快马已经奔行半日,一时半刻追不回来。我等也不敢空着两手前来求见,才诚惶诚恐在客栈外等了一夜……请世子妃恕罪!”

众人跟着齐声呼喊:“请世子妃恕罪!”

方知雨看了一眼旁侧的杏儿,后者心领神会,忙上前小声道:“他们都是卯时才到……一起来的。”

方知雨点点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昨日,十余快马从后门出,前往各处私庄传话,让他们准备好账册,于今日上缴。

如今……账册都在送往麓州的路上……又怎么上缴呢?

当然了,这只是借口。

若那两人带了账册,衣衫鼓鼓囊囊,盯梢之人会毫无所觉?木家兄弟会不上报?

太妃多年不查账,那些账本不知有多少漏洞,又或者某些庄子根本就没有账本,一时半刻也编不出来,他们才想了这个法子拖延。

方知雨并非普通后宅女子,她可是先定国公当做男子教养长大的,这些手段在她眼中都是小打小闹。

她轻飘飘道:“如此……倒是辛苦各位了。”

屏风外头,众人齐齐谦卑,偷偷舒了口气。

杏儿和龚嬷嬷互视一眼,对此倍感遗憾。

世子妃本来想给他们下马威的,如今这场景,怕是成不了。

哪想,方知雨下一句,就惊了所有人。

“不过……十三处庄子各有各的营生,也各有各的账目,缘何凑在一起交由两人送往麓州?无人护送?还不怕外泄?”

对方故意拖延,必然交不出来,她也用不着于此纠结,换个角度依然可以问责。

“尔等既然能在今日卯时一同前来客栈,为何没能在前日聚于赌坊时多思多虑多想一想?”

外头无人作答,偷偷互递眼神。

对于行踪被世子妃知晓,他们并不意外,只是诧异世子妃居然这么快就要撕破脸皮?

方知雨又道:“我一介女流,略懂些庄子的营生之道,却从来不知,淮王府私庄的账目和人员名单可以如此轻易随处发散?”

“当啷”一声,方知雨砸了茶盏,“谁懂?且与我说道说道!”

很显然,淮王府私庄信息外泄,比不上交账册的罪更重!

有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引得其他人也纷纷跪地,连声认错。

“错?我能奈你们何?”方知雨道:“或许两匹快马上的人入了麓州,见着了太妃又是另一番光景呢?”

“又或许……那两人中途折返,带着账册和人员名录回来……哼哼。”

方知雨赌他们之中有人能听出端倪——她说的是“两匹快马”,“两个人”,比之前那人所讲还要细致。

这就代表她什么都知道,包括赌坊密室,包括账册的猫腻,包括他们阳奉阴违……

角落里,两个中年男子互视一眼,突然膝行着挤出人众。

“湖县茶庄备有详细账册,请世子妃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