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筠练功完毕,沐浴换衣,眼瞧着晚膳送到,却没见方知雨身影。
一问才知,她一下午都在“黄金屋”里。
好奇之下,宋筠让人将膳食送过去,自己随后而至。
小家伙居然盘腿坐在小案后头,撑着下巴发呆。
“瞧上了哪位‘颜如玉’?”宋筠在她鼻尖一刮,“连肚子都不饿了?”
方知雨合上面前的书,心思尚未完全归来,只喃喃道:“我读了一个女子的故事。”
“何人?”宋筠好奇何等女子让她从脱兔变成静女。
“雍姬。”
宋筠眉毛一挑,想起了此女的故事,不由道:“人尽夫也,父一而已?”
方知雨立时起了兴致,盘腿改成跪坐,靠了过来,“你也知道?”
宋筠宠溺地瞪她一眼:“你翻的是我的书。”
他的书他当然看过,虽然不敢讲全都记得住,但雍姬之事,天下男子听之皆会动容。
因为——“人尽可夫”四个字。
但他没有强调,怕方知雨多心,只是问:“为何想起看她的事?”
“母妃告诉我,程侧妃出事之前曾经提及此人。”方知雨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在想,程家大房老爷是不是……也牵涉某些事?”
程侧妃出事之时,太妃还在京城,程思珺尚是程府二房总角少女,怎能大动干戈行事,又怎能消弭后续踪迹,令淮王和王妃不好下手调查?
可若程家大老爷谋事,一切就有可能了。
宋筠听后也若有所思,而后道:“既有疑,那便查。孟嬷嬷也牵扯到大房,说不定与此事有关,我让钟会继续审问。”
方知雨点点头,转而道:“目前看来,她也没有害死过人,倒不必用重刑。”
宋筠是拿刀杀过人的,也见过不少枉死之事,对一个嬷嬷的命并不十分在乎。
经方知雨一提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认知还未完全扭转,还未做到“将人当做人”,立刻痛定思痛,叹道:“都听你的。”
***
世子府稍稍安定,涵香阁却接连收到了好几条让人心乱的消息。
先是曹姬处,断了木炭供应,在倒春寒的日子里挨了一下午的冻。
再是甘棠园,本该奉给书堂西席的新衣,因缺少丝线无法收针。
而后是解语坞重新修缮的银两迟迟无法算清,买不了物件,工匠无法动工。
……
内府乱作一团,到处都要用钱,人人都需要主子拿主意,可太妃捏着钥匙和账册不松手,谁也没法子。
淮王软着求过,硬着也怒过,太妃就一句话:有本事弄死我这老东西!
无奈之下,盛怒之中,淮王直接冲到世子府。
“我已着人砸开内府库房!所有锁重换,所有账本重建!世子妃受累,将之全部接手!”
方知雨又惊又喜,还有些惶恐,“真的假的?”
“自是真的。我不会朝令夕改,你也不必担心受到阻拦!”淮王道:“东升已经在办,你此刻过去正好接手。”
方知雨倒不在意管家之权,在意的是能不能将太妃真正架空。
她担心迟则生变,忙慌唤上最聪明的杏儿就跑,留下仍然气不过的淮王,和翘首叮嘱“跑慢些”、“别累着”的宋筠,遭受父王白眼。
方知雨兴高采烈赶到内府库房,时机恰恰好,正遇见重新上锁,便收下了一串钥匙。
东升也带着喜意,却不讲恭维贺喜的话,只是道:“印鉴尚需一些时日制作,做好后会送到世子妃手中。”
方知雨点点头,毫不见外地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从今往后淮王府里里外外都会少些欺压,少些人命?”
东升略有诧异,转瞬挑眉笑道:“定会如世子妃所愿。”
方知雨接下一切,便着手开始梳理,直到午后,她才察觉遇见了烫手山芋。
库房重清不难,账册重建也不难,甚至将各处所需重新理顺补齐也不难……
难的是淮王府二十六处私庄,几乎到了各自为营、互不相谋的地步。
换句话来讲,太妃握着这些私庄的管理权,只负责接收管事们送上来的银钱,其余一概不过问。
在外人看来,这二十六处私庄是淮王产业,可实际上,淮王府几乎已经失去对其的所有掌控。
太妃不配合,方知雨拿到手的只是一张单薄得不成样的宣纸。
其上记录着各处私庄的名称和地点,却没有登记各自营生,就连管事的名字都模棱两可。
幸而,还没坏到极致。
麓州郊外两处庄子,一做菜园,一做禽园,都是供淮王府日常肉菜所需而设。
自从典膳正被查之后,宋筠让人清理过一次,如今一声令下,管事就连夜将账册送达,查之清晰可依。
魁州只有一处庄子,乃制作陶器之所,庄子不大,人员不多,相对简单。
九和县之事后,宋筠趁机将其整肃过,目下也比较安定,很快送来了过往十余年的账目,查之也无大问题。
可剩下的,就难了。
霖州有六处,荥州有四处,距离淮王府最远的氿州有十三处,皆无详细信息,所知几近空白。
方知雨为此头疼万分,宋筠一边宽慰,一边让人去暗查。
吴姬停灵三日之期一到,思荻便扶灵出城,前往氿州洛颍县。
宋筠派人护送,淮王把东凌支了去,都尽心尽力。
此后十余日,方知雨将外府和内府所有账目全部理清,各处安排妥善,全都恢复正常,而后累得差点躺倒。
各处探查的消息终于递回来,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除了麓州和魁州之外的二十三处私庄,或多或少都与程家有所关联,要么是地,要么是租,要么是交易往来……
总之就是脱不开关系。
方知雨更头疼了。
宋筠替她揉着肩,轻问:“要不维持原状?”
方知雨“啧”了一声。
宋筠立刻正色:“等你心情好了,等我的人暗查清楚了,再慢慢……”
“慢不得!”方知雨一掌拍在小案上,将宋筠惊得一颤。
“私庄都与程家有关,关联越深,淮王府越不能抽身。”
她拂开肩上的手,抬眸瞧他,“我如今不走了,淮王府就是我的家,我可不想自己的家被旁人牵制。”
“嘿!”宋筠听见“我的家”,立时就把旁的都忘了,连担忧和疑虑都抛诸脑后,立刻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