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遮住心底所有情绪,与孟嬷嬷对视。
末了淡淡一笑:“心不诚啊!既想从我这里换得活下去的机会,又想敷衍。”
孟嬷嬷显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怎么是敷衍呢?我讲的句句属实!延心王坠马真的只是意外,没有任何人加害!”
“只不过……”她道:“后头发生的事,才是有心之人暗中挑动。”
方知雨急切追问:“何事?”
“我讲之后,能不能放我下来坐一坐、歇一歇?”孟嬷嬷道:“这样实在难受。”
没等方知雨回应,宋筠已经道:“来人,松绑。”
他声音很小,但上头还是有人听见,匆匆下来将孟嬷嬷解开,提到靠墙位置按坐在地,又放了一碗水在她面前。
孟嬷嬷用颤颤巍巍的手端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珍惜地没让一滴水洒出来。
然后用带着血污的手背擦擦嘴,又抹掉眼皮周遭的血迹,“谢世子,谢世子妃。”
换了个稍微舒适的坐姿,她才继续道:“我先说明,这些事都是从我的旁观角度瞧见的,不代表我知道这件事的所有方面。”
方知雨点点头,神情还是有些焦急。
孟嬷嬷见了她的模样,知道自己依旧掌握主动。
便安心地道:“延心王出事不久,太妃到程府做客,在有心之人的安排下,瞧中了二房庶出三女儿,也就是如今的程夫人。”
“程夫人入府没多久,便以心疼姐姐一双儿女为由,向太妃提请调查延心王坠马真相。太妃允。程夫人查得吴姬用了厌胜之术。”
方知雨听到此处皱了眉:“都是明面上的信息,你不会就想用这些做筹码吧?”
孟嬷嬷笑着打量方知雨:“世子妃,听闻脾气暴躁之人性子都急……果然啊,您是挺急的。”
“有事便讲正事!”一直在旁静悄悄地宋筠喝道:“世子妃如何,是你能评的?”
“不敢不敢。”孟嬷嬷道:“这就继续。”
“吴姬当然不认厌胜之术是她所为,但也没法自证。本来这件事应该僵持在这里,太妃却出手了。”
“太妃亲自去见吴姬,让她咬死王妃,就说王妃担心延心王威胁到世子地位,才安排她进行诅咒。”
“那个时候,世子您已经得了封旨,任何人试图抢夺这个位置,都得先对您下手。”
“所以谣言传开,很多人都愿意相信,只有让别人先出事,才能保证您在世子之位上坐得安安稳稳。”
方知雨突然跳起来,“呸”了一声:“胡说八道!策儿和清溪都那么小,生母也已经过世,谁替们去争去抢?这谣言根本站不住脚!”
宋筠连忙跟着起身,将她圈进怀中,“别激动,慢慢问。”
孟嬷嬷却突然那呵呵而笑:“世子妃您忘了,还有我呀!那个时候两个孩子将我当做亲人,我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方知雨愣住了。
在外人眼中,作为乳母,她的确有理由替两个孩子谋划将来。
但以她出卖宋清溪,在程府混得风生水起来看,她根本不在乎他们!
孟嬷嬷又换了换坐姿,痛得闷哼了两声,继续道:“太妃就是这么威胁我的。如果我不站在她那一头,就会成为撺掇两孩子跟王妃相斗的人。”
她静默片刻,而后说出四个字:“双雕之计!”
“一方面,斗败王妃;另一方面,彻底压制延心郡王和怀心郡主。”
太妃斗王妃,夺下内府管理权,尚可理解。
可对付自己的孙儿孙女……又好似不太可能。
那个时候宋简和宋清溪年龄尚小,还没得皇帝明旨封赐,如何威胁得到太妃?
方知雨不解,但也没有问出口,只等着孟嬷嬷继续。
孟嬷嬷看懂了她的殷切感,立刻道:“这位太妃啊……在宫中过得如履薄冰,整日装得懦弱胆小,可到了淮南,就想翻过身来,自己做主。”
“王妃也好,怀心郡主也罢,就连现在的您……都是她防备的。只要不听话,或者不以她为尊,或者不奉承,就会是她扫除的对象。”
原来,这就是太妃想一箭双雕的缘由?
何止一箭双雕!简直是想压制所有人!
方知雨脸色变得铁青。
她知道太妃不是好人,被程思珺撺掇着做尽坏事,没想到,竟是从根上就烂掉了!
宋筠在一旁瞧着方知雨,心底也不是滋味:那是他的祖母啊!
从小将他捧在手心,呵护着疼爱着的祖母啊,居然一直有两幅面孔!
没料,方知雨气着气着,自己又把怒火压住了,对孟嬷嬷挑眉:“继续。我想听更多。”
孟嬷嬷也不遮藏,继续道:“我想自保,便站到了太妃那一方。其实我做的事也很简单,就是当众讲几句实话。”
“孩子太小了,就算我不教,也总能从旁人口中听见些风言风语,有几次当着王妃的面问及生母在何处,王妃的脸色都不好看。”
“我讲的就是这些。王妃不得不认,就被太妃歪曲成心怀不轨。不过……”孟嬷嬷顿了下,“淮王出面替王妃作保,事情压了下去。”
“就这样?”方知雨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整个过程里,程思珺就没搅动半点风云?”
“当然搅动了,不然太妃怎么可能看重她。”孟嬷嬷道:“可延心王出事时,程夫人还在程府,还是个不受重视的二房小妾之女,手伸不到淮王府。”
“顶多就是入府之后,在太妃面前出出主意,吹吹耳旁风,顺带给王妃落井下石。”
如此倒也有理。
程思珺是在宋简坠马之后才入淮王府的,不可能提前算准太妃会到淮南,更不可能提前安排这一切。
那……宋简坠马真的只是意外?
只是太妃想利用这次意外从王妃手中夺权?顺带压制宋清溪?
可彼时的宋清溪才……三岁啊!
方知雨觉得不那么简单,怀疑自己漏掉了一处关键,但又没法拨开重重迷雾。
“好。这件事我且信了。”方知雨道:“程侧妃马车倾覆,难产而亡,你又知道多少?”
“这件事……我确实知道一些。”孟嬷嬷仰起头来,“但这就是我的筹码。世子妃请先给我承诺。”
方知雨默然。
面前的人不简单,抛出一个真相,又留下另一个她最关心的秘密,勾着钓着,让她自己去承诺。
刚想开口,一只大掌搭在肩头,轻轻压住,似在对她讲: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