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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方知雨道:“叫里边准备取暖之物,让我缓缓。”

杏儿聪明,立刻以“世子妃闲逛至此,想讨个房间暖一暖”为由,顺利进入甘棠园。

方知雨只留了杏儿在侧,让青鸳和十三去打理取暖之物,实则让她们借机到处逛逛。

两个掌事婆子听闻世子妃驾临,带着小管事们匆匆而至。

何婆子,体态丰腴,闲话不多。

刘婆子,稍显瘦削,满脸皱纹,眼神一刻未停到处乱瞟,一看就不老实。

随意寒暄几句,方知雨突然问道:“甘棠园的掌事和小管事都在这里了?”

刘婆子连声称“是”:“都在了,请世子妃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方知雨顿了顿,“甘棠园有多少人,多少小管事,多少掌事?”

刘婆子忙道:“甘棠园有浆洗、绣事、缝补、清淤四项事务,两个掌事,四个小管事,共三十二人。”

本是明知故问,没想到刘婆子居然谄媚地答了她。

方知雨扫量一眼,复又问道:“怎的四个小管事……却需要两个掌事来管?偏偏两个掌事还不分正副,莫非……常有不和?”

此言一出,何婆子垂下头,刘婆子却脸色青黑。

方知雨知道自己挑拨对了,现在只需一个契机,就能让两人对峙起来。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杏儿刚想过去瞧,那半开的门“砰”一下就被撞开了。

十三左右开工,拎着两个丫鬟的后领奔进来,“世子妃,园子里有一处暗屋,她们在暗屋里头虐人!”

刘婆子一听,目光瞬间又飘动起来,一看就知与她有关。

方知雨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个契机,用后宅常见的法子将刘婆子赶出去,事后就算程家怀疑也不敢声张。

现如今,这把柄就生生撞进了手心里。

方知雨眼神一变,那沉默良久的何婆子突然跪下去。

“禀世子妃!是浆洗处的秀红,前日顶撞了刘婆子,被关在里头责打。”

“秀红?”方知雨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皱了眉头好一阵想不起来,便道:“带路。我去瞧瞧。”

刘婆子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突然横到她面前,“世子妃,暗屋凌乱污秽,恐脏了您的眼。”

“是么?”方知雨刚刚抬起来的臀,复又落回凳子,“那就把人带过来让我瞧。”

刘婆子一滞,失了先机,何婆子已经让人去了。

看来,适才的挑拨很有用,也足以证明这两人之间的陈年矛盾既深又难以调和。

不一会儿,两个女子拖着张破旧且沾满血污的芦苇席来到房门外。

席面半开,里头躺着个衣衫褴褛,浑身不见一处好肉的女子,此刻满脸泪痕,双目失神。

一瞧见方知雨,她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匍匐着挣扎着就往门里爬。

但门槛对她浑身的伤而言,如同鸿沟,好一阵都翻不过来。

那张脸……方知雨终于认出来,也回忆起“秀红”的名字。

这个丫鬟,当众泼了一盏茶在她头上,被她踢进寒池,而后因帮程思珺污蔑她,又被龚嬷嬷带人再次丢进寒池……

没想到如今沦落成这般模样。

方知雨不恨她,其实本质是……没在意过。

不过,现在需要对付刘婆子,就不得不问一问。

“你有话跟我讲?”

秀红“嗬嗬”了两声,张开嘴,里头黑红一片,竟是连舌头都断了一截。

方知雨眉心一拧,问道:“可会写字?”

秀红点点头,可她的手背都已经翻起了皮。

“可能写?”

又是点头。

方知雨让何婆子取了笔墨纸砚,以公正为由,将其他人赶到外头,让十三和杏儿把秀红抬进去,安置在小案前。

她的一双腿都已经断了,连坐都很吃力,最后干脆趴在地上。

而写的第一行字居然是:

——求世子妃为奴婢讨公道。

方知雨悲悯地看着她,“你泼茶水的那一刻,可曾预料到今日之祸?又凭何认为,我会以德报怨?”

——奴婢知道一件事,世子妃感兴趣。

“何事?”

——吴姬。

方知雨心头一震,眉间难掩惊讶之色。

“吴姬?传闻她用厌胜之术诅咒延心王,而延心王坠马之后,又传言她是受王妃指使才那样做。”

至少方知雨从龚嬷嬷和庄姬口中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些。

她问:“你还知道其他隐秘?”

——吴姬没死。

——我知道她在何处。

方知雨心如擂鼓,强迫自己镇定,“我如何相信你?”

——我可先讲。

看来秀红经历一番折磨后顿悟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冲动,懂得审时度势,以利诱之。

“好。”方知雨让杏儿给她喂了点水,再铺了个软垫,把她移过去。

稍微暖和一些,免得她撑不到写完所有。

秀红泪水滚滚。

字一个个在宣纸上呈现出来。

她的字不好看,顶多是能看,但事情的原委却渐渐清晰。

秀红的视角里,事情发生在程思珺第一回小惩禁足之后。

庄姬院子里的丫鬟蒲紫求见太妃,禀报了一件事,称庄姬向世子妃嚼舌根,提到了吴姬。

齐嬷嬷很担忧,怕世子妃查到吴姬,进而查到十年前的谣言根源。

可太妃认为,琼山姑子庙全靠她给的香火钱养着,没人敢出卖她,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吴姬被关在那里。

秀红就知道这么多,只是旁听了些许,猜测世子妃在查延心郡王坠马真相。

方知雨回忆起来,她为了冲喜同庆一事去知会太妃,偶遇庄姬和曹姬,而后庄姬到世子府回答问题,她借机问到了吴姬。

当时庄姬的丫鬟都被安置在东小院吃点心,怎会有人知晓这些事?

蒲紫……又是哪个?

她瞧了一眼匍匐在地的秀红,因手用力写字,手背和手腕的伤口不断向外渗血。

她道:“其实以你现在的情况,很难活下去。”

秀红身上何止伤,还有脓,还有冻……

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浸湿了宣纸,纸上重重地落下血泪之字:

——我落寒池被捞上来后害了大病,太妃嫌我晦气,将我丢到园子,刘婆子记我旧恨,想置我于死地。

——我咎由自取。

——我不是好人,却也从未想过害人性命。

——可实实在在想不通,害我性命之人,怎么可以继续容她伤害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