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还是将首饰赏了下去,不过从一开始的分,变成了每人一份,连其他几个都有。
只有十三,过命之交,塞的是一把银裸子。
十三不稀罕身外之物,又塞回方知雨的小匣子里。
方知雨好奇,拉了十三钻入寝屋,讲起悄悄话。
十三没有心防,一问便倒豆子一般全都讲了出来。
原来,王妃在北苑本来只有龚嬷嬷一人相随,十三是后来买下的。
她有一个继母,自然也就有个重男轻女的爹。
养到七岁的时候,继母嫌她在家吃得太多,整日用柴火棍打,结果将她脑子给打坏了,好长一段时日连路都走不稳,嘴角的疤也是那时留下的。
伤还没好全,她爹就以一升白面将她给卖了,还卖给了一个六十多的糟老头。
她当然不从,便跑了出来,慌不择路跑进小巷,那些护卫眼见老头拎了柴刀进来,现身阻拦,惊动了王妃。
王妃见她可怜,用十三个铜板将她买下。
所以从那天起,她就叫十三。
方知雨对十三的遭遇感同身受,穷乡僻壤里长大的她见怪不怪,很是心疼,最后数了十三粒碎银子强塞给对方。
只是,她不明白,“王妃是个好人吧?”
“顶顶好的人!”十三用手往高处举,“跟世子妃您一样好!”
十三在心底把她划归到好人?有些汗颜。
她略过这一点,问道:“可王妃是为什么会搬到北苑去的呢?淮王府这么大,难道还找不出一处清幽之地养病?要搬到那般狭小的地方,还只有龚嬷嬷一人相随?”
十三认真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我听闻……只是听闻啊,我在北苑从来不敢乱问,但那些来送物件的传话的却经常主动提及,就像故意讲给我听。”
方知雨提起了好奇心。
十三却道:“他们讲,王妃害死无辜之人,还不止一个!”
“不可能!”方知雨差点跳起来。
十三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害死人?就算是,难道太妃清清白白?”
方知雨摇了摇头,有些迷茫。
淮王府这样的后宅之中,没有哪个高位女子完全清白,因为你清清白白,被害死的就会是你。
但王妃眼睛干净,浑身散发着避世感,怎样看都不是阴损之人。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话题没有再继续,方知雨叮嘱十三不要轻易提及她们聊过此事。
夜色渐浓,两个医女又过来给方知雨和十三换了药,齐齐跪地求了一阵,劝她不要再胡乱动弹,要好好卧床养伤。
她应了,可连她都不信自己会乖乖听话。
问及翠妞,只说还在昏迷之中,若两日之内不醒,就是凶多吉少。
方知雨内心沉沉,又把自己气着了。
十三睡到了隔壁小榻,她趴到床上,刚迷迷糊糊,忽觉烛火跳动,一睁眼就见一道身影立在床前。
宋筠……带着他的枕头和被褥,蹑手蹑脚正准备摸上她的床。
“世子这就不够意思了啊。”方知雨冷声开口,“半夜三更偷爬我床?”
宋筠本来怕她发现,但这会儿破罐子破摔,“这本是我的屋,我的床。”
他直接躺下,侧过身,就着昏黄烛光盯住方知雨,刚想讲话,一道暗影靠近。
只消瞬息,翻身便拉开架势,哪里有重病将死的虚弱样?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十三又捧了烛台靠近床榻。
“世子您随意,继续替世子妃掰睡姿,当我不在。”
宋筠适才心口直跳,还以为进了刺客,哪有丫鬟侍奉人悄无声息的。
方知雨尽收眼底,忽的就被逗笑了,趴在床上,双臂上举,笑得咯咯不停。
宋筠蔑她一眼,又蔑十三一眼,“昨夜守了一夜,今夜还要守?你当你主子我是洪水猛兽,还是衣冠禽兽?”
十三瞪大眼:“没听懂。”
宋筠懒得解释,歪身躺下,“那你最好永远听世子妃的话,每个字都听得仔仔细细。”
“那是自然!”
宋筠无语。
从他去探望母妃,第一次瞧见这丫头,就很诧异,她讲话从不知何为恭敬,做事从不管他人死活,但偏巧普天之下难寻如此令人安心的忠诚之人。
以前从未觉得有何不妥,现在只觉得膈应。
方知雨看见宋筠吃瘪,心情很好,依旧闷声笑着。
宋筠却道:“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那四个程家丫鬟被程夫人送回程府,程家大爷已经处理掉,派人传话回来,道歉认错求原谅。”
方知雨没有什么反应,这本就在意料之中。
宋筠又问:“你准备原谅吗?”
“我不!”方知雨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这人,从不刻意害人,但若有人想害我,那就是永生永世的仇敌。”
宋筠内心突然惶惶,为人刚毅并无不妥,但若是不知变通,反而会招来更多祸患。
他偏头想跟她掰扯一下,却见小家伙已经双眼紧闭,睫毛颤颤,微微张了小嘴,睡得喷香喷香的。
是了,她不仅受了伤,还是个尚未痊愈的病人,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竟然敢跟他父王要权利。
宋筠侧身,忽略掉身后那盏明晃晃的烛台,将面前的人细细打量。
小鼻子小嘴,大眼睛长睫毛,皮肤有些黑,但……毫无瑕疵。
他这人,有个隐秘的怪毛病,就是见不得不对称。
麓州第一美,因为左眼角有一颗泪痣,而右眼角没有,在他看来就是极不顺眼的。
当世第一画师,喜在纸张三分处画梅花,七分处留人影,技艺卓绝,意境空前,世人追捧,偏巧就入不了他的眼。
而他的娘子,没有哪一处长了歪斜的痣,也没有两边脸不一样大,就连左右眼窝的深浅度都一模一样。
对称得……很合心意!
如果不是婚礼前一夜,他撞见她蹲在门槛上大大咧咧啃鸡爪子,应该不会生出其他心思的。
就是头皮缺了一片发丝,如今长出短短一小撮,白日里梳妆之后可以遮挡,到了夜里,就展露无遗。
心大的小家伙,怎的在夫君面前这般无所顾忌?
但也引得宋筠心伤。
他轻轻揪了下方知雨的耳尖,小声斥道:“口口声声责我没瞧上你?你也未必瞧上了我吧。都讲女为悦己者容,你可一点不顾忌在我眼中的模样。”
方知雨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睡得很沉。
一觉睡到天微微亮,已不再是趴着的模样,而是侧身向外,刚巧与侧身向内的宋筠面对面。
“唉哟!”她惊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