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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间气氛此刻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仿佛随时就会发生,但空山中飘飘飒飒的秋雨从来不通人情,只晓得随风飘荡莫知其处。

慷慨赴死的气息感染了江湖中人,特别是这些血勇彪悍的少林门人,已经将兵器紧握,横眉冷对清兵的重重包围。

你可以说他们沙场征战有勇无谋,但是这身悍勇轻死的方刚之气,也足以让鬼神为之辟易!

此时山间风雨愈发迅疾,这片山谷中幽幽龙吟之声由弱变强,蘧蘧然化为萧管之声,间或有人马嘶喊的杂音,飘荡在空气中。

“什么声音?”

武林人士里有人发现了,清兵巡检也感觉不对劲。

“恐怕是这里的刀兵之气引来山中的阴兵过境,才会有饮马惊槽的行军声音啊……”

有年纪大点的人解释道,“不要乱跑就行了,活人阳气重,不去刻意冲撞顶多生场病。”

但是这个解释并不能说服其他人。

因为当紫电划过天空,三不五时就会照亮山谷两侧的崖壁。基本不需要眼力多好,都能看见山上有数量惊人的黑影在穿梭,腾跃崖壁如履平地。

洪礼象久读诗书,对于这些异闻也有所涉猎,连忙安抚众人。

“《太平御览·鬼神部》有明确的记载,谓闽西等地有兽名山都,形如昆仑人,手脚爪如钩利,高岩绝峰,然后居之,想必只是山中猿猴被当成异兽,不用慌张。”

这个解释更加令人信服,但是陈近南却和喇嘛客巴不约而同地下令布阵,收缩队伍进入警戒状态。

因为除了山崖上数量众多的黑点,这些蚂蚁般聚合移动的东西,似乎正从山崖搬运着什么长方条形的东西,并列排布在峭壁岩穴之中,粗一看去像是四四方方的木料,但仔细看来,更像一个又一个的、密密麻麻排列的船型棺材……

“陈总舵主,你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这发生了什么吧?”

妖僧客巴面色不善地开口道。

陈近南沉声说道“或风雨之夕,闻人马箫管之声,及明,则有棺椁在悬崖之上——这是《太平广记》提及武夷的异事,想来不外如是。”

“《太平广记》?”

妖僧客巴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相当好笑的笑话,腊色脸旁猛然狰狞:“我看是《殊魁一百二十七图赞笺》说的吧!这部前宋流传的妖书,用人血记满天下夷希的来历、去向!你别忘了这部书先归权相史弥远、后流到宋理宗墓中,是谁让他重见天日的?!”

陈近南面沉如水,丝毫不顾对方的恶语恶形。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里的事,那想必也知道凿齿之民了吧?凿齿之民当年袭击汉武帝大军使之十不存一,更是逼得武帝亲自祭山——今日这座大山,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说完他从身后掏出一张古旧的书卷,木轴已经被烧焦炭化,显得残破异常。随着他伸手一抖,这张书卷便在风雨中骤然展开!

只见上面用殷红如血的颜色,写满了癫狂离奇的草书,字句时而龙飞凤舞,时而团蠖虫蜷,笔迹潦草可怖,仿佛一个人在噩梦中狂舞乱挥书就,连上面大大小小的用词都诘曲聱牙,但听随着陈近南的念诵,声音由远及近不停回荡。

恍惚中,山崖上的黑点仿佛被惊醒,已经开始向山下移动。

这张血色书卷只需要看一眼,仿佛就自行演动环绕了起来,从中能看见一个穿着圆袖宽大袍,红色束带的中年人披头散发,发狂推倒被设祭醮禳祷的仪物,身边被无数的无头血尸包围困住,渗出鲜血直流染遍玉阶,他正蘸着鲜血狂书!

而大殿外影影绰绰,大宋汴京的天空中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飞舞着邪影,这些无形无状、毫无心智的无形之物环绕在帝国最伟大的都城四周,肆意吹奏让人崩溃癫狂的声音……

“礼象,你怕死吗?”

陈近南傲立在城垣之上,与天地会铁血少年团的杀气融为一体,轻声问道。

洪礼象只感觉胸中一团火焰燃烧,张嘴想说话,又似乎想要吞下雨水浇灭喉咙的灼烫,嘶哑地说道。

“不怕!”

知道这句话出口,洪礼象才发现他自己的膝盖在发抖,作为常年书斋休息功课、庭院舞弄拳脚的少爷,他睁大了眼睛想要回忆人生的过往,眼前却只有雨水朦胧了视线。

陈近南宽慰地说道:“好!清廷今岁已经进犯云贵,李定国正苦苦抵挡,延平郡王与浙东张煌言联手,正再次策划收复江南大计,以挫败清廷的攻势。”

“眼前这支剿灭了南少林的清兵虽然人数不多,却由近半八旗精锐组成,手谕更是能调动赣闽粤浙四省中十七府七十四县的兵马,只要能解决这支人马,就有可能牵制住大半的清廷驻军,为延平郡王创造更大的胜算!”

洪礼象猛然抬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恍然想起来时父亲的沉默与欲言又止。

“原来是为了……原来是……这样……”

少年喃喃自语着,使劲想要撇清杂念,却愈来愈难以自制。他们洪家既是陈近南的姻亲,也是政治盟友,这次行动他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鱼饵。

“策划这次行动,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这一路拼死牵制吸引清军,定要让他们在这座武夷大山中有去无还。

陈近南神情严肃,语气中露出一丝歉意。

“但这事情太过弄险也太过离奇,并没有人赞成,幸好延平郡王北伐之心已定,我才能带上所有筹码表示决心,换来这次机会!”

陈近南为了这次行动已经拼了,不惜压上了自己的名声,还赌上了陈家和洪家的未来,即便包括铁血少年团这样的嫡系一同葬身,也要将清军拖入这个泥潭之中!

山崖上的黑点已经奔及闽越古城,清兵后排巡检弓手惨叫连连,可妖僧客巴又笑了起来。

他这次的笑容几乎要断气,脸上的更是浓妆彻底洗脱,看上去僵硬扭捏,更像是一具腊干已久的死尸了。

“君不密则失臣……这局‘纸上谈兵’终究是我赢了……”

客巴拊手大笑,“凿齿之民?那你可知道我宗苦苦寻求几百年的夷希,此刻跃然欲出!若不是你们自作聪明,又恰逢其会得我主顺治差遣,一切岂能来得如此轻易!”

妖僧扯破僧衣,踩碎佛珠,盘腿坐在僧辇上摇头狂笑,形如魍魉,念起了宛如地狱血海中飘出的经文。

“只要正法不在世间出现,相似正法就不消失……”

“但,迦叶!当正法在世间出现,那时,相似正法就会全部消失!”

“坐上不可胜白的宝象,乌逋沙他吧!只有那六牙七支!能带你真正前往真实佛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