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岁不知道流云是怎么追上来的,他们出发已经小半个月了,流云还带着伤,独自一人怎么在这冰天雪地里急追的?
燕九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万一不是流云是刺客或是马贼怎么办?
他亦下车骑马,带着护卫和锦岁一同来到队伍末端,干等那人又不会出现,锦岁深吸一口气,只觉冰冷气息直入肺腑,冻的她发抖。
高声喊道:“流云,出来!”
无人回应,过了半晌锦岁又喊:“我知道你要找谁,你出来我带你找他!”
依旧无人回应,锦岁只能看向燕九:“你喊一声,可能我的保证他不信。”
燕九眉梢微挑,在马背上坐的笔直,不像锦岁冻的哈手缩脚的。
他看向空无一人的荒野,高声道了句:“流云,本家主保证让你见到他。”
‘嗖’的一声,荒野地面蹦出一个人。
锦岁吓一跳,你孙悟空啊!
燕家护卫也吓一跳,竟然埋伏在这么近的地方,他们全然未察觉。这人要是刺客,家主就危险了。
流云的眉毛的眼睫都结冰了,脸冻的紫红,直视燕九:“当真?”
锦岁嘴角直抽,果然,他是信不过自己这个女子的保证。
燕九调转马头:“本家主为何要骗你?”
看向锦岁:“交给你了,我可以带他同行,但是,他要听话。”
锦岁替流云答应,连连点头:“他可听话了!”
流云被带到装货物的马车上,锦岁已经清出能容纳两人坐的位置,他被冻伤了,不适合烤火。
先给他拿热水袋暖着,又拿脚炉,让他脱了鞋袜暖脚。只见他的脚趾都冻紫了,再晚一点冻的黑血,就得截肢了。
再给他喝姜枣热茶,先吃点能量棒和燕麦粥,肉食暂时不能吃。
流云看这姑娘很面熟,见她像照顾兄弟一样照顾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姑娘,只是,我想先见小季道长。”
锦岁对这个时代男子的眼盲病,已经无语了。
“你追小季道长做什么?”
“保护他!我答应了王爷,要保护他的周全。”
锦岁心一怔,不提顾长萧,就流云为了追上她差点冻死这事,她对这个固执少年挺感动的。
“你怎么知道小季道长在这里?”
流云坚定地道:“虽然程大人说他没在燕家的队伍里看到小季道长,但我能肯定,他就在这里。”
“他是不是不想见我?怪我没救下那个马夫少年吗?”
流云以前很少话的,在边城像个影子一样,不时露个面然后又消失了。
在边城那么久,锦岁跟他说的话都没这一回多。
锦岁轻叹一声:“他当然没有怪你!你受了重伤,怎么不好好养身体,又跑来做什么?”
流云咳嗽起来,他是仗着年轻,伤没养好又奔波挨冷,但凡身体虚一点,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多谢姑娘关心,但我真的要立刻见到小季道长,你能帮我请他过来吗?”
锦岁无奈地看他一眼,当面变装,头上发钗取下,梳成高马尾,描粗眉毛,声音低哑:“流云,我就是小季道长。”
如愿看到流云跟犯了痴呆症一样,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大脑当机了一样。
半晌,他抬手伸向锦岁的脸,可能又觉得这样很没礼貌,便屈起食指,像戳猫一样,快速戳了一下锦岁的脸颊,还发出惊呼:
“是真的!”
锦岁满额黑线,无语凝噎,边城好像一个巨大的染缸,任你是什么高冷帅哥,温润美男,阳光少年,去了边城统统变逗逼。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会做出来的举动吗?呃,流云好像没成年,比她还小来着。
“小季道长,你怎么变成女人了?”
锦岁低头酝酿一下情绪,再抬头是一脸认真:
“燕家有药,能把太监变成女人,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咱俩就做姐妹了。”
流云的瞳孔骤然一缩,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你骗人,根本没有这种药。”
“那你说我怎么变成女人了?”
流云的嘴唇紧紧抿着,被冻的紫红的耳朵在发热,他也感觉到自己刚才说了蠢话。
“你本来就是女人。”
这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锦岁眉一挑:“你比燕十一聪明!”
流云丝毫不觉得这是夸奖,比那个傻蛋聪明,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我没有北上,你要怎么办?”
“追王爷!他们在北疆苦战,我不能躺在梅花山庄睡觉。”
真是个纯粹的孩子,锦岁心里软软的,就因为她总碰到这样的人,所以自己才无法果断离开。
想到寒星、黑虎还有流云,要是死在北疆,她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
“你的伤还没好,就在燕家车队里养着,等到了北疆,我们再一起去找黑羽军。”
流云轻轻地嗯了一声,这让锦岁有点诧异:“你就这么听我的话?”
流云点头:“王爷说了,要听小季道长的。”
锦岁心头一悸,继而脸色变冷:“你们王爷都不信任我,又何必派你跟着我?”
流云忙道:“不是这样的!王爷说,你活着,即便他死了也能瞑目。”
锦岁切了一声:“那就让他死不瞑目吧!我把黑羽营给他,是让他带兄弟们升官发财的,不是让他带去送死的!”
流云不知如何接话了,默默低头吃东西。锦岁给他了一些干净棉衣:“你换身衣裳睡一觉。”
流云看一眼燕九的豪华大马车:“你和燕九住一辆车?”
锦岁白他一眼:“小孩子家家想什么呢?我还和你家王爷睡过一张床呢!出门在外,方便为主。都是军营出来的,计较这个?”
流云用很正常的语气问出一个很炸裂的问题:“你会嫁给燕家主吗?”
锦岁上前摸摸他,没发烧。继而用同样正常的语气回他:“我是道姑,不嫁人的。”
流云这才放心地点头:“那就好,以后你让王爷在边城给你建个道观,你在边城当道姑。”
随即,他又问了一个问题:“王爷知道你是女子吗?”
锦岁摇头:“我扮男人扮得很成功,你家王爷眼神不好,没看出来。”
流云点头:“那倒也是。”
不知是说她扮男人成功,还是说他家王爷眼神不好。
“你能调头回去吗?王爷要知道我没送你离开,会生气的。”
锦岁指指外面的燕家护卫:“你能打赢这一千人吗?打赢了我就回去。”
流云用很委屈的表情看着她,仿佛在说‘你在欺负人’。
“我回不回去你家王爷都会生气,你就老老实实养伤,我们一起去北疆。刚还说听我的话来着。”
锦岁给他的药里加了些安眠成份,拿了两个兽皮毯子,不敢给他用炭盆,怕没人进入他睡太熟一氧化碳中毒。
流云好像很久没睡一样,卷着兽皮垫子很快入眠了,但锦岁发现他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握着一把短刀。
无法想像这孩子近来是怎么休息的?估计睡觉时还睁一只眼吧!
锦岁关好车门,回到燕九的大马车上。
用商量的语气道:“可以带上流云同行吗?北疆无人认识他,不会让人发现他是戾王的人。”
燕九轻笑:“他既追来,只能带上。”
“一路枯燥,有个边城旧友相伴,季姑娘心情也会好些。”
他把锦岁一路总是在睡觉这事当成她心情不好,或者说不想跟燕家人多交流。
这时队长来报,到了燕商驿站。锦岁心一喜:“我去打听一下,应该有十二娘的消息。”
驿站很小,只有一院十二间房,是半地下式的,防风防雪很暖和。
燕九和锦岁带着几个护卫进去打听,掌柜就是燕州人,自然认识燕家主,恭敬得不得。
一听是打听一个年轻的姑娘,锦岁连说几项特征:“一身红衣、烈马、银鞭,身材高挑,鹅蛋脸,大眼睛,长的极美。”
听得燕九都侧目了,很少见有女子能这么坦率地夸奖另一个女子。
想到自家那傻妹妹多次向季姑娘示爱,燕九都觉得头有点痛,一双弟妹,没一个靠谱的。
掌柜摇头:“别说是极美的姑娘,这一个月都没有女子路过。”
锦岁和燕九皆是心头一慌,忙又问:“那戾王的队伍可有从此路过?”
掌柜点头:“五日前路过的,但我们不敢做军中的生意,提前关了店,将路标移开。”
这地方除了熟悉地形的商人,路标移开还真找不到。北境千里荒凉,路都是看车辙的。
这时燕九问:“那军队路过之后,可有孤身之人路过?不限男女。”
掌柜眼睛一亮:“那就有,三天前一个年轻的公子,拿的是金家的腰牌,骑着烈马,让我们给他备了马料、棉衣和帐篷。”
锦岁欣喜地对燕九道:“这肯定是十二娘!”
马球赛时燕地士族公子齐聚,她很容易取到别家的腰牌,以防被燕家人追上,女扮男装改名换姓,这不就是锦岁之前的做法吗!
傻姑娘竟然孤身一人追到这里!比流云还要倔。这晚上可是有狼的,她一个人要怎么过夜?
锦岁越发地心疼起来,没想到自己穿越至今,唯一的一段感情戏还是跟个姑娘,并且这姑娘还如此痴情。
等找到她一定要真诚地向她道歉,就算被她一怒之下砍一刀,锦岁也不带皱眉的。
唉,当初要是向十二娘坦白就好了,她那时太谨慎,顾忌太多。
见燕九眉头微皱,眼中尽是担忧。他这个兄长真正做到长兄如父,奈何妹妹到了青春期,又是个执拗的性格,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以为妹妹这一路吃到苦头,会中途退缩,却没想到她孤身一人,一路追到这里还没放弃。
锦岁底气不足地安慰道:“黑羽营很多人都认识十二娘,只要她追上黑羽营就不会有事的。”
燕九微微点头,让掌柜准备热水,他今晚要留宿。
整个店住满睡大通最多也就能住一百人,其他人本来准备睡帐篷的,掌柜说后面有个半地下式的大仓库,勉强能睡下。
就这样队伍在走了小半个月,第一次睡到屋里子,有足够的柴,不用汲水雪一烧就是热水,从中午进店,到天黑,几口大锅都没停过,所有人都泡了个热水脚。
锦岁因为心虚,不好意思在燕九面前露面,一直在厨房帮忙。中途去看了一回流云,见他没发热睡的极熟这才放心。
又悄悄找掌柜问,那天见到的孤身男子,情况怎么样?吃的多吗?有没有冻伤?
掌柜恭敬地说,因为他拿了金家的腰牌,店里伺候周到,他洗了热水澡,吃了两大碗羊肉面,临走时带了二十块面饼。
没瞧着有哪里不好的样子,手和耳朵都没生冻疮。
锦岁给燕九送饭的时候,把掌柜的话挑着跟他说了。
没想到燕九好像不在意似地道:“十二娘性子太固执,这趟出远门也能磨炼她一二,季姑娘不必太过忧心。”
锦岁摇头:“总归是我的错。”
燕九却不这么认为:“可你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她承诺,亦未对她动情,是她自己一厢情愿。难道只要有人心悦你,你都要为对方负责吗?”
锦岁摇头:“可我确实骗了她,她若知道我是女子,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燕九轻笑:“那你骗的人可多了,难道你都要负责?”
锦岁看向他:“我不是冷血之人,十二娘一片赤诚对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总不能坐视不管。”
燕九突然急速问:“那顾长萧呢?”
锦岁一怔,垂眸气道:“提他做什么?我去北疆是为了黑羽营的兄弟们!
我若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总不能坐视他们被顾长萧带着送死啊!”
这个回答燕九不满意:“季姑娘,你应该很清楚,顾长萧当时赶你离开边城是为了保护你。
难道你对他,当真没有一点私情?”
锦岁抬头直视燕九,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退让:“九郎是不是认为这天下男女间的欣赏,只有儿女情长,没有别的感情?”
“我承认,我敬佩顾长萧的品性,我们也经历了很多。可你若说我北上是为了他,那我只能说,燕九郎你太看轻了。”
“在我心中,黑虎、寒星,黑羽营那些曾把命交到我手上,与我一起杀鞑子、诛马贼、擒郑芸的弟兄,更重要!”
“我季岁虽是女子,却也知道大义。顾长萧若死在北疆,边城百姓势必再次沦为流民,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难道燕九郎心中,就没有让你拼了性命,也要保全的东西吗?”
“总有一些事情,高于其他。而儿女情长,只是点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