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黑暗,无实质性的黑暗,无形体的黑暗,当黑暗划过全身的皮肤时,惊悚感就会侵入身体。
被柔软温厚的棉被包裹,被冰冷扎人的草席包裹,被时不时会发生震动的海浪般的涟漪包裹。
身体出现许多感触,之后,风间?就会产生疑惑:这黑暗真的是无形之物吗?真的只是没有光芒照耀的黑暗之地吗?
有什么存在,近在咫尺,就在面前,但风间?的视觉只捕捉到了黑暗。
——这里到处都是,全部都是让风间?拼命压抑尖叫的,在蠕动,活生生的‘黑暗’。
……啊,这是由影子那样的极兽连接而成的空间,还是说,只是一只庞大到无比巨大的影子?或者自己掉进了影子的肚子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正在黑暗的影子身体里穿梭,这就是影子的身体进行传送的方式。
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错觉,这错觉慢慢侵蚀风间?的理智,他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全力去避免想法滑落到绝不能去思考的地方。
还要多久?
心知肚明,风间?知道绝不能产生这种想法,人心是脆弱的,一旦开始惧怕与退缩,就会再也停不下这种想法,失去判断时机的冷静。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该死的——
风间?这时才想起,在面对影子时,自己最应该问的问题。
“——你是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
说出口后,风间?露出自嘲的笑容,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如此渴望去了解别的生命。
喃喃自语的话语却准确传达到了黑暗中,黑暗蠕动,黑暗扭曲,黑暗中出现了亮光。
光芒出现的同时,风间?的视野捕捉到了黑暗的轮廓。
无数的轮廓,就像海底漂动的水草,就像被风吹拂后摇曳的麦穗,就像被涟漪惊动的水中倒影。肉眼无法分辨数量的无数重叠在一起的不规则轮廓飘荡着,光点正是从它们的中心处出现。
风间?只看了一眼,光点便瞬间变大吞没了他,他在那瞬间,本该失去意识。
然后,即使在无光的黑暗蠕动之处,星辰之光依旧伴随着龙之光体在风间?的精神世界中飞舞。
风间?感觉自己就像异物被排斥了,周遭突然出现的挤压把他推向变大的光点,进入变成圆形的光之门。
周围的景色瞬间转换,风间?从一望无际的荒原,来到了一座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牢狱中。
坚不可摧的钢铁栏杆,没有挖掘可能的坚硬地板,数米高的黑色天花板——啊,简直比刚才的异空间好上万倍。
风间?大口喘着气,现在他要做的是,将浑身会阻碍思考的不适感排出身体,然后想办法逃出这座监狱。
“啊!有人醒着!快来啊,老大!这个兽人是醒着的!”
——怎么会?明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是怎么到牢门前的——
忍住呕吐……风间?还是没有忍住呕吐的感觉,不适感集中在胃部爆发,酸臭的液体在地板上无所适从地流动,风间?才抬头看向牢门前的生物。
发出声音的是鬼魂般没有实体的生物,上半身凝视,有着正常的、排列整齐的五官,但从腰部开始,下半身便成为了炊烟散入空中的缥缈气体。
……形象与鬼魂很像,只是风间?看见了这种生物的左眼里的核。
豌豆大小的种子伸展出根,让生物的左眼看上去十分狰狞。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特殊牢房哎!这里的犯人都是空域那群极兽亲自抓回来的——哇!真的醒着!”
风间?能听懂的话语就这样从飘过来拿着武器的极兽口中冒出来了。
“……空域?就是那漆黑一团的影子的种族哦……”
把手放在挎包上,挎包此时却没有任何反应,什么都没出现在风间?手上。
“醒着也无所谓啦,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兽人在这里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
体型较大,后来的漂浮极兽拿着大刀,露出残忍的笑容。
“不过!既然醒着那就没办法了,没机会给兽人戴上枷锁的话,就砍去他的一只手,懂了吗,新人?”
说完,漂浮着的极兽穿过只有手指头空隙的栏杆,他手中的大刀在触碰障碍的刹那,短暂变成了与漂浮极兽的下半身同样的烟雾状,等漂浮极兽进入牢房后,锋利的刀光再度凝实。
“那个……我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唉,不能用谈话来和平解决吗?”
漂浮的极兽露出这个兽人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然后一刀劈下。
……但是很慢!
风间?微微侧身,漂浮的极兽这刀落空,然后风间?伸手抓向漂浮极兽的左眼,抓向在进入牢房穿过栏杆时,唯一做出避让行为,从间隙里穿过的核。
“哈?!”
漂浮极兽的全身立即虚化,变得透明,唯有左眼的核清晰无比,变成唯一的实物。
风间?看着后撤的漂浮极兽,漂浮极兽的战力很低,但移动速度可不慢,风间?只是伸手的这个动作,漂浮极兽就快漂到栏杆处了。
不过,主要用白逊教的独创魔法踏风,就能追上。
心念一动,风间?便自信地向前迈步。
“怎么可能让你跳掉……哎?”
体内的血气没有反应,魔法踏风自然就没有发动,风间?眼睁睁地看着漂浮极兽离开牢房。
“呼,吓死我了,这兽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我还以为是个魔法师!结果是个武斗派啊!武人什么的真麻烦……我们走吧,这活儿还是让武斗派来吧。”
一边嘀咕着“空域大人偶尔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呢”一边飘动,两个漂浮极兽自如穿过风间?对面的无人牢房的墙壁,就这样离开了。
“——啧。”
现状并不难判断,风间?认为自己被先前遇上的空域极兽强制传送进了某处牢房里。
那只影子……那只空域极兽,估计已经去找敖青,风间玥和犬养的麻烦了吧……
哪里还有担心别人的空闲?风间?摇了摇头,把多余的担心甩了出去。
虽然才来没几分钟,但不得不思考越狱的办法了呢。
现在是回溯后的第二天,对虹龙的作战还有两天,无论如何,风间?都得在两天内回到据点。
逃出去……问题是要怎么逃?
漂浮极兽多半是看守,但它们能够全身虚化,来去自如,干掉守卫后悄无声息地越狱根本不可能,而且根据漂浮极兽刚才的话来看,监狱里还有制伏兽人的武斗派,武力担当的极兽存在。
……慢着,就是说,在漂浮极兽离开,武力派的极兽还没来的当下,就是难得的,甚至是唯一越狱的机会?
这难能可贵的空档有多久?
伸手握住牢门,冰冷的触感从手传向大脑,在黑暗中爆发的不适感多少减轻了一点。
风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冰冷的钢铁囚笼纹丝不动。
长方形的牢笼里,除了前方手指粗空隙的栏杆,其余三面都是墙壁,再无任何能让拥有确确实实身体的风间?离开的机会。
……理所当然,既然名为[空域]的影子极兽有传送门的性质,通过传送门来抓捕兽人是很聪明的战术,之后再由看守的极兽戴上枷锁……从见到影子的那一刻起,没有应对办法的风间?就落进了陷阱里。
坚固的牢笼受到拳击,发出沉闷的轻微响声,因为风间?的力量撼动不了极兽用于囚禁兽人的监狱。
风间?默默收回手,阻挡在他与自由中间的囚笼,抚摸起来是冰冷的钢铁,打起来是只有自己的手会感觉到痛的无情。
力气用得大了些,看着手背上的红肿,风间?意识到,唯一的机会就是武斗派的极兽来给他戴上枷锁的那一刻。
要是自己力大无穷,或者拥有水鹿兽人安长行那样的速度,想要逃离并非难事。
或者,如果能使用术物的话,用怀里藏着的木盒直接空间跳跃离开,用魔法[踏风]增加自己的速度直接突破也是一种可能。
回过神来,风间?的拳头传来阵阵疼痛,在思考的间隙里,他一直重复着无用的,捶打牢笼的动作。
“只能等待时机了吗……”
话是这么说,沉闷的敲打声并没有消失,昏暗的监狱内不断回响着风间?敲打牢笼的声音。
无用,无意义,仅是发泄心中的无力感,咚咚的声音回荡在极兽们为了关押麻烦的兽人而建造的特殊牢房中。
在风间?的精神世界里,青鸾鸟盘踞在遥远的空洞中,一条龙伴随闪烁的蓝色星辰于高空飞舞,夙龙族老人给予的星辰依旧守护着风间?,免于来自极兽空域以及这座特殊牢房内的精神干扰。
敲击声回荡在无人能回应,无人能逃离的牢房内……本应无人回应,本应没有兽人在此刻处于苏醒状态。
但风间?,听见了有别于血肉攻击钢铁的另一种声音。
“……开门声……?”
来了吗?给自己套上枷锁的武斗派极兽——
软绵绵的脚步声并没有在监狱里弄起太大的声响,但风间?停止了无意义的行为,使得监狱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软绵绵的脚步声。
风间?深吸口气,这绝佳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
退至牢房的正中央,风间?全神贯注地看着声音不断回荡的那一侧。
“极兽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生物,若是像之前离开,只有一个核桃仁大小的实体的鬼魂极兽就麻烦了……”
要做的事是先观察来者的形态,并且要在短时间内分析出其可能存在的弱点用来反击。
孩童的外形,杂乱无章的白色头发,由各种颜色的破布缝补起来的短袖短裤,被脏污掩盖的黄色毛发,以及露骨地表达了自己非常不爽的嫌恶眼神。
“吵死了。”
……虽然说的话一点都没有人情味,但这家伙,有耳朵和尾巴,应该能算是兽人?而且看上去年龄好小啊……和现在缩小的犬养差不多呢。
是真的犬兽人,还是说只是极兽的伪装?
“不过,真亏你还能保持清醒,怎么做到的?”
似曾相识,风间?总觉得牢房外的嚣张小鬼好像早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不说话吗?看来空域抓了个痴呆的秃毛猴子啊。”
“喂喂喂,先别走啊!你也是兽人吧?可是你这是……”
风间?打断对面前这位年幼的犬兽人出身何处的思考,朝着正打算离开的犬兽人伸出手。
“我是兽人没错,准确的说,我是山民犬族——但我不会帮你越狱的。”
“呃——”
风间?的目光很难从犬族小孩的脚上离开,他走路软绵绵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脚上套着一双虽然陈旧,但完好的靴子,鞋底应该并不是坚硬的材质。
——以及套在年幼犬兽人脚踝的圆环。
黑色的金属仿佛吞没了光芒,牢牢锁住了年幼犬兽人的脚脖子,那个地方的黄色毛发都被挤了出来。从黑色的圆环向后伸出的锁链则像迎风而动的轻柔丝带,没有一点重量似的。
同样黑色的锁链虚幻无比,只延伸了半米左右,之后便隐入空气中。
什么情况?
面前顶着一头显眼银发的黄毛犬兽人,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却能在监狱里随意行动?
“那个,呃,对!你不会帮我越狱也行,能给我一点关于这座监狱,以及来给我套上枷锁的极兽的情报吗?”
要说这年幼犬兽人是极兽的话,这身破烂装束和狼狈的毛发也是伪装出来的?可他真要是兽人,又为什么能在监狱里自由行走呢?
那个镣铐……总不能只起到了个装饰作用吧,可镣铐的意义不就是不让自由行走吗?
风间?对年幼犬兽人的第一印象,是矛盾。
“……情报另说,但是,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目测大约和异常的犬养一样,十三十四岁左右的年幼犬兽人不可爱地在眉心处聚起一个‘川’字。
“害怕?”
“这里是极兽关押危险兽人的地方,从我的感知来看,你的血气非常弱,那就是其他地方有着极兽空域不会忽视的危险性,那就是你能这么冷静的倚仗吧……但那是行不通的,身处这里就是一种枷锁,不管你要做什么,放弃吧。等极兽过来,不要抵抗,陷入沉睡最起码可以保住性命。”
“干嘛?你是专程过来说废话的吗?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小屁孩。”
银发黄毛犬兽人明显没预料到风间?的回答,楞了几秒后才疑惑道:“……什么?”
看见这个不知道来干嘛的小孩终于露出了他的年龄段该有的表情,风间?笑了起来,这让他想起了已经死去,同样拥有与年龄不符的神情的,那个长灵族少年。
“怎么,听到自己被说小屁孩那么惊讶吗?你不是个臭烘烘的小屁孩吗?现在的小孩真不简单,有空的话,我可以听你讲讲你那悲惨的过去哟?”
“臭烘烘?!”
银发黄毛犬兽人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的气味,立刻反驳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是有一点味道而已,按照你和我之间的距离,你不可能闻得到!”
“因为你这小屁孩看上去就很臭哄哄啊。”
“哈?你脑子没问题吧,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吗?”
“我的处境是很糟糕没错,但你也一样嘛。”
“你在里面,我在外面,谁的处境更糟糕?”
“当然是你。”风间?不假思索地回答:“从你能和我对话并且有能够自我审视的能力来看,你这小屁孩并没有被影响到精神。兽人在没被影响精神的情况下,甘愿待在监狱里……你脚上的锁,要比我面前的牢门更坚固吧?”
银发犬兽人震惊地“啊?”了一声,意识到风间?先前的举动都是在试探自己后,迅速收回了脸上的表情,努力摆出一副不会轻易被识破内心想法的扑克脸。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啦,你脚上的锁看上去也不是我能打开的,我帮不了你,所以你帮不了我也没关系,不想说情报也没关系,我待会儿打算越狱,你只要不帮倒忙就好。”
去吧去吧,风间?向银发黄毛犬兽人甩了甩手,银发黄毛犬兽人一动不动。
忽然,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诺一。山民犬族的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