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卑不亢,这个书生依旧不见丝毫慌张。
但是下方,不少人开始议论:“真是好胆!”
这个叫花子似得书生,究竟做了什么诗,让皇帝陛下如此气愤?
东村李老汉?
这叫什么诗?
这人是来滥竽充数,被皇帝陛下抓了一个现行?
毕竟这才子宴,皇帝会赐酒赏宴,这可都是山珍海味,普通人一辈子都吃不到。
不,就算是勋贵那满桌子珍馐,也比不上皇帝的御宴。
他们中不少官宦子弟,更是有尚书之子、之孙,大正王朝的皇帝,曾经赏赐他们父亲、祖父酒宴,他们曾沐浴皇恩,吃到过御宴。
至今,依旧还是记忆尤深啊。
一个乞丐似得书生,有何资格与他们同坐,一起沐浴皇恩?
何为民?
历朝历代所谓民字,指的是乡绅豪族,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天地有三十三重,人有三六九等二十七分。
都说士农工商,农排在第二位,为何?
因为要吃啊!
但是要说社会地位,农才是稳坐第一,倒数。
再说...
今日这才子宴,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为公主、郡主择选驸马、仪宾,有才者那都是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官宦子弟,还是平民百姓,谁不知道,成了驸马、仪宾之后,都会被赐予爵位,特别是驸马,会被赐予驸马都尉。
这个驸马都尉,高于伯爵,低于侯爵,尊贵无比。
要是没有什么理想抱负,只有单纯的荣华富贵梦想,成为驸马、仪宾,那绝对是直达人生巅峰。
这些官宦子弟,已经是荣华富贵,但是前朝覆灭,现在大乾皇帝坐天下,他们家里的荣华富贵,未必就能保得住。
这个时候,成为驸马、仪宾,那就会成为皇帝陛下的亲戚,至少可以帮助家族度过眼前的难处。
这些富家公子,虽然不少纨绔不读书,遛狗斗鸡,但是还是有不少,因家族教育缘故,一直都是刻苦读书。
他们可是就奔着成为驸马、仪宾而来。
至于成为驸马、仪宾之后不得参政,不得领军,对于他们而言,只要富贵,还要做什么官?领什么军?
荣华富贵就好。
如此一来,对于那些出身寒微,却又才华横溢的人,自然是充满敌意。
“这不就是讥讽我大乾?”
有的书生‘义愤填膺’,看似‘小声’,实际上已经嚷嚷了起来。
他们,距离贾珞近,刚才贾珞读这首诗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几句:“大乾立国,我大乾皇帝陛下,颁布圣旨于天下,减免粮税,施恩于天下,他怎么可以这般?”
“就是就是。”
这可是最佳时机表忠心的机会,一些心思活泛的书生,听到贾珞刚才轻声读诗,也就听了几句,立即抓到了,仿佛抓到了了不得的证据。
立即出声附和:“前朝千疮百孔,破破烂烂,还不得我们大乾皇帝陛下缝缝补补?”
“就是,他窦建与宋金是值得称颂的人物,那么我们大乾皇帝陛下,退西辽,退戎狄,两度灭了金国,岂不是可以做天帝?”
“我就说呢,咱们大乾皇帝陛下,不如改年号天帝!”
下面的书生,越说越是离谱。
贾珞听声辨位,对于这些谄媚之徒,其实也是喜欢的很。有些时候,朝堂之上不仅仅需要忠正之人,毕竟天下事不可能永远堂堂正正的去做,去完成。
还是需要小人从中作梗,暗中使坏。
贾珞记住这几个嚷嚷声最大的几人,有些工作其实最适合这些人。
正人君子立于朝,治理天下必然正气长存,浩浩荡荡。
小人藏于暗,其实有时候威力,比正人君子还要大。
这等人君子毁己而成全天下,小人毁天下而成全自身。
“你这首诗,可是真实的事情?”
贾珞看向这个书生:“朕,要听真话。”
青年书生依旧跪在地上:“李老汉是草民之父,草民是江淮人士。”
“宣政元年,草民家有良田百亩。宣政二两,草民大兄从军北上战死,草民家的良田只剩下九十亩。”
“十亩良田卖了,给兄长买了棺材。”
“宣政六年,草民二兄与大兄之子从军,战死。”
“草民家良田剩下六十亩...卖了三十亩地,才买得起棺材。”
“宣政九年,草民三兄与唯一一个侄子战死...卖了四十亩地,才买了一口棺材。”
“草民家中只剩良田二十亩,当地士绅杨况勾结官府,将草民家的良田占去,做了杨家风水宝地,迁葬先人。”
“但是,当地官府,依旧还是依照百亩两天的粮税征收,将草民家院子拿去抵了粮税,后又将草民家唯一的姑娘抢了去做妾...打死草民老娘。”
“泰和元年...”
随着青衫书生的讲述,四周一片哗然。
在座的未必都是锦衣玉食,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其中不少人红了眼珠子,有些锦衣玉食的人,根本不懂百姓的苦难:“为何不告状?”
青衫书生看傻子一样,扫视了这些富家子弟一眼:“李老汉家岂止是个例?曾有人要去州府状告,却被当地官府圈禁,甚至活活打死。当地地界都走不出去啊!”
“曾有人走出去过。”
青衫书生长叹一声:“到了淮州府状告,只是敲响了鸣冤鼓,说了名姓,就被抓了起来,投入大牢,生死不知。”
“官官相护。”
青衫书生闭上眼睛,再次趴伏在地上:“草民非李老汉亲子,乃是李老汉家日子光景最好的时候,收留的乞儿...在宋金聚众而起的时候,当地官府被屠戮一空,草民才得以来到神京城。”
四周一片沉默。
百姓最良知...最良知!
李老汉家无论是富有还是贫困,收留了乞儿书生,这就是善良。
不要说李老汉家,这神京城中岂能没有乞儿?
满城富贵者不知凡几,谁又收留了乞儿?
良知啊...
富贵遮眼,良心也被遮掩了啊。
这才是真正的天下,何来的盛世太平?
都说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
实则,盛世就是乱世各种弊端积累的开始,才是最苦的时代!
贾珞目光沉凝,宣政,是大正泰和帝政变赶下去的皇帝,甚至都没有给一个谥号,只说是先帝...
大正先帝时期,其实大正境内政令混乱,民不聊生,也正是先帝时期的统治,大正彻底毁坏了根基。
贾珞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内心沉重,目光沉凝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看到了不少苦难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官逼民反!
从这个书生口中知道,什么叫民不聊生,什么叫绝望!
完全看不到一丝曙光!
各地官府年年报祥瑞,却各地鼠盗横行。
其实,最大的恶霸恶人,就是当地官府!
“你...”
贾珞声音低沉:“将你这首诗读一遍。”
书生趴在地上,头也没抬,而是声音哽咽,声音沙哑的诵读:“东村李老汉,子孙皆战死。
缸中无粟米,采草来充饥。
官吏来催粮,言辱脚也踢。
当晚命呜呼,一臭千百里。
鼠盗来光顾,不忍叹收尸。
江淮百万民,人呼揭杆起。
能有一顿饭,百姓最良知...”
随着青衫书生诵读,在座的书生,终于明白皇帝陛下,为何脸色不好看,目光沉凝。
这...
这首诗,平平无奇。
一点都没有华丽辞藻,但是每一个字,都如同石头,不断砸着他们的心脏。
“缸中无粟米,采草来充饥。
官吏来催粮,言辱脚也踢。
当晚命呜呼,一臭千百里。”
贾珞读了几句:“这,就是前朝时期,最真实的写照!因为,朕曾南征北战,见到过如此这般惨状。”
“一臭千百里!”
贾珞目光深沉:“这不是尸体臭了,而是前朝国政、律法臭了,臭遍了整个前朝!朕,让你们以百姓为题,就是要你们知道,百姓是什么!”
“辞藻华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认清人性!读书先立德,朕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大德之士!”
贾珞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百姓苦,妄为宦途人。”
随后贾珞坐下:“诸位,接下来一题,名为,治天下,可以是文章,可以是诗词。”
随后贾珞一指跪在地上的青衫青年,还有赵真,加之另外两个四十来岁的书生:“你们随朕来。”
......
来到隔壁,贾珞坐下,一指几个桌子:“你们都坐下,以眼下天下形势,写一篇文章。”
“发挥你们的才智,一切不限,朕只需要你们治理天下的想法!”
几个人对视一眼,随后默默坐下。
今日,要么一鸣惊人,从此平步青云。
要么...
失去眼前的机会,泯于众人。
因为,皇帝陛下,单独将他们叫到这里,他们就已经领先于,其他人一步!